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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批评家 | 项静:​批评是一条被走的路

项静 ​王鸿生 中国作家网
2024-09-04


编者按


创作与批评,如鸟之双翼,车之双轴。文学创作的发展离不开文学批评的繁荣,离不开一代又一代文学批评家的付出。1998年,《南方文坛》推出“今日批评家”栏目,至今已推介百余名批评家。不同个性的批评家以其敏锐犀利、才情思力、灵动丰盈言说着“我的批评观”,上百篇文章累积形成了一种敏感鲜活、富有生气才情的批评文风。

现在中国作家网将这些文章重新集中推出,与大家分享,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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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批评家

项静(拍摄时间:2016年)


山东泰安人,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副教授。中国现代文学馆特邀研究员,在《文学评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南方文坛》《文艺理论与批评》《当代作家评论》《上海文化》等刊物上发表论文若干,部分被《新华文摘》、“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转载,出版评论集《韩少功论》《我们这个时代的表情》等。



我的批评观


批评是一条被走的路


项静


很少有人是预先想好了将来要写评论。即使如此,也有很多人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写什么,这是一种让我羡慕的人生,作为一个事实上已经在写评论的人,回头去寻找和梳理自己的批评观,却也几乎找不到来时的路。


批评和写作伴随着不同阶段阅读和生活产生的困惑,从最初对文学的想象和意念,到接受一套文学教育,然后再迎接自由的阅读,借鉴阅读中遇到的他人的问题和论调,今天被一种方式说服,明天觉得换一种方式也有道理,真有点同体大悲的意思了。写作是最切实的综合整理,我们只是在说话的过程中才发现我们要说什么,一边写一边发现事情的价值和意义,一边写一边创造写作的目标和策略。在所有这些没有原则、没有立场、东成西就的漫溢之外,如果说有一个东西曾经指引着我的话,那就是萨义德说的关于知识分子的定义,知识分子既不是调节者,也不是建立共识者,而是这样一个人:他或她全身投注于批评意识,不愿接受简单的处方、现成的陈腔滥调,或迎合讨好、与人方便地肯定权势者或传统者的说法或做法。警惕同时代人所持的典型误解、愚见和软弱,同时检视自己的知识和偏见,仅就写作而言,我希望自己的批评是一种绕道前后左右的写作,能用那些研习来的知识、怀疑、反省和生活中的观察、经验、错讹一起包裹出一个形状,把大时代之下一个普通读书人的点滴眷念绕成河。


罗兰·巴特谈到同行批评家罗歇·拉波特为什么写批评,不是为了阐述,而是一种写作的欲望,“纯粹的阅读,不激发其他写作的阅读,对我来说,是某种无法理解的东西,并且很可能总已经存在着了。我只对那些能够让我想要写作的作品感兴趣。”比如他阅读普鲁斯特、布朗肖、卡夫卡和阿尔托没有让他想要写那些作者,而只是让他想要写作,这并不妨碍批评家谈论一位作者,对批评家而言,作家并不是一个借口,而是欲望的一个中介物。批评家似乎实践着一种及物形式的写作,但又潜藏着一种不及物性——写下写作的欲望。当说不清楚来源的时候,写下写作的欲望是一个很好的托词,在批评的社会、文化、意识形态、形式分析的后台上,还有一层写作的伦理。


这也并没有减轻批评写作到底是什么的焦虑,为了拒绝那种把批评当作文学附属物的言辞,维护批评的独立性,曾经设想过诸多自认为理想的答案,比如批评是借着某个作品、某个作家表述对生活和世界的理解,写作至少是一己之征象,批评是同布斯意义上的在一所房间里的写作,批评是一种竞争意识等等,在一个作者死了的时代,一己是多么不可靠,批评中呈现的那个主体是你自己吗?自己不断质疑自己,而又找不到一个合理安抚自己的答案。而试图寻找一个答案和解释是对的吗?批评不是一个判决或者解释性的总结,它的主旨不在于仅仅提供某些信息或评判,它从来不是目的地,而是一条要被走的路。而既然是一条要被走的路,也只好边走边看,随时接受写作和世界给予的刺激,用脚代替大脑。


我并不认为这就是虚无或者犬儒,如果写作是模仿上帝的创世行为,每一步都应该有创世的决心,但毕竟人又不是上帝,维持这中间的微妙需要多少平衡和小心!一项以世态人心为对象的写作行为,以人心蠡测人心,测不准或者与测不准同行,也是它应有的面目。



文章刊登于《南方文坛》2016年第4期




批评家印象记


写作成为居住之地

——项静印象记


王鸿生


不知是天生,还是受了父母取名的暗示,项静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静”。


她在上海大学读硕、读博的那段时间,虽然导师是蔡翔,但也要上我的课,再加上论文开题、答辩等,我应该多次听过她说话,但搜索记忆,居然一片空白。


能想起来的,只是她的“静”。静静地穿过走廊,静静地坐那儿听课,静静地在某个会议的报到桌前给人发材料,静静地听着饭局上的众声喧哗,偶或静静地站起来倒酒,还有还有,就是那永远带点儿无奈的腼腆一笑,仍是静静的。


毕业后,项静去了上海作协工作。几年后,她的评论文字多起来,长长短短的,不断在各种刊物、报纸上出现,文学界开始关注她、谈论她,这当然是水到渠成的事。偶有遇见,也会驻足闲聊几句,她的问候不外乎“最近还好吧”之类, 我想,一个喜欢在文字中说话的人,除了与作品、与自己交谈,大概见了谁都会这样敏于行、讷于言的。但师生间那份特殊的亲切感,仍会默默地传递过来,让人觉得踏实。


2015年夏,全国青年批评家高峰论坛在雪都崇礼举行,我躬逢其会,听项静作了个长长的发言。针对论坛的主题“城与乡:想象中国的方法”,她从当下年轻人的知觉经验切入,发现寓言化、概念化地表达城乡之间的二元对立已不足以引起“震惊”,因为大量影像以及网络普及,早就让都市和乡村显得不那么彼此“陌生”了,所以,需要重审文学对城乡关系的理解,需要感知某种更质朴、更混沌的存在状态。规定的八分钟时间,她说得不快不慢,很稳也很有条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忽然感到,那个来自山东的怯于言辞的小女生不见了。


“对于没有故乡的人,写作成为居住之地”,萨义德的这句话,曾被项静引入一篇谈刘继明的文字,现在想来,她对此类问题琢磨已久,有些思考,大概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但不管怎样,终于可以面对世界说话,这对读书人来讲, 是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情。在这个话语纷繁却极易被同质化的年代,一个习惯了安静的人,能找到某种经验通道,传递一些别开生面的想法,实在是不那么容易的。这需要内在的自由,需要跨越从校门到社会、从书本到生活的诸多栅栏, 还需要一点点积攒并形成自己的语言。


在讨论林白和关于她的批评史时,项静曾把关注视角从“一个人的战争” 调整为“一个人在路上”,着重发掘作家形象被固化、被遮蔽的那些面向,就很能体现出某种见人之所未见的批评家素质。文学上“没有守成之地”,“自主性强的作家,会一直同命名的力量和自我惯性交战”,在项静的类似表述里, 有一股低调的砥砺之气,一种来自沉默的力量。这个姑娘看似文静,内心却是不乏汹涌,并很较劲的。


项静也热爱生活,但这热爱肯定是自然而朴素的。随着阅历增长,结婚、成家,她并不拒绝来自四面八方的生活消息、知识和情趣,但从没有跃跃欲试、大干一场的冲动,也不见她对满大街时尚有什么特别的嗜好。对生活在被称为“魔都”的上海,她不像许多迁居者那样兴奋,但也谈不上什么不适或反感,一切仿佛都是淡淡的,打扰不了她的样子。


这份淡定的静气从何而来?来自文学。文学是她人生的锚地,一切海阔天空、光怪陆离,都只在文学的“一瓢饮”中。好像是为了热爱文学才去热爱生活,她终究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她的心是属于文学的。因了这份真实的、毫无功利心的爱,项静有了长跑的精神准备,有了我们所见到的阅读、批评的耐力。而在我看来,这耐力才是成就任何一项事业的最要紧的东西。


据她的同学透露,项静还很有自嘲精神,说话、评论事情不时会冷幽默一下,温暾水里藏着内敛的犀利。这倒是另一个项静,一个我不曾领教过的项静。很难想象,她把人逗乐的场面会是怎样的。期待有一天,也让我见识见识。



文章刊登于《南方文坛》2016年第4期

(王鸿生,同济大学人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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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阅读


《批评家印象记》
张燕玲,张萍 主编作家出版社 2019年09月 


《我的批评观》

张燕玲,张萍 主编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6年0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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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刘雅二审:王杨三审:陈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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