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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批评家 | 王兆胜:尽善尽美——我的批评观

王兆胜 韩小蕙 中国作家网 2023-08-28


编者按


创作与批评,如鸟之双翼,车之双轴。文学创作的发展离不开文学批评的繁荣,离不开一代又一代文学批评家的付出。1998年,《南方文坛》推出“今日批评家”栏目,至今已推介百余名批评家。不同个性的批评家以其敏锐犀利、才情思力、灵动丰盈言说着“我的批评观”,上百篇文章累积形成了一种敏感鲜活、富有生气才情的批评文风。


现在中国作家网将这些文章重新集中推出,与大家分享,敬请关注。



今日批评家


王兆胜(拍摄时间:2006年)


1963年生,山东蓬莱人,文学博士。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社会科学》杂志编审、文学部主任。著作有《林语堂的文化情怀》《闲话林语堂》《20 世纪中国散文精神》《文学的命脉》《林语堂大传》《林语堂与中国文化》《王兆胜学术自选集》等十多部, 发表论文近两百篇,编著有《解读林语堂经典》《百年中国性灵散文》《享受健康》《精美散文诗读本》《21 世纪散文诗排行榜》以及散文年选等数十种。散文随笔集有《天地人心》《逍遥的境界》,部分散文作品影响较大,入选中学教材和各种选本。曾获首届冰心散文理论奖、2007 年《当代作家评论》奖、第三届红岩文学奖。 



我的批评观


尽善尽美——我的批评观


王兆胜



对于任何一个从事批评的人来说,恐怕都离不开一个“标准”问题,即他依据什么进行批评?是流行观念,是钱评交易,是友情出演,还是一己所好?我认为都不是,而是一颗追求“尽善尽美”的心灵,一个向往美好世界的梦想。


在我心目中,许多人以为贵的东西都被看轻,但有些方面却不可或缺,更不能被破坏和污染,这就是真情、善良、纯洁、自由和智慧。一个人虽富可敌国,但没有仁慈、友爱与慷慨,我会很看不起他;一个人若官运亨通,但心中没有贫苦百姓,他的存在又有何用?同理,一个作家,如果不能为人类美好的心灵添加点什么,而是散发着庸俗、残暴、色情和变态的气息,他名气再大还不是包裹腐坏的彩纸!因之,不论别人怎样,我都坚信永恒的价值,这也是我从事文学批评的尺度。


至今我还记得读茨威格小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时的情景和感受,一边流泪、一边唏嘘、一边仰天长叹,为真诚、善良、美好的女性和爱情,也为庸俗、空虚、无情的男人和作家。还有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它曾给了我这个起于艰辛、脚踏坎坷的农家子多少温暖、光明和意志啊!如今,两位伟大的作家都已长眠地下,但他们的灵魂却通过作品永存不灭,尤其在那些弱小者心里。这就是文学的价值与魅力。其实文学不论怎样变幻,都离不开一些基本的价值观,概言之,就是你是不是向真、向善和爱美。


基于此,我是以“尽善尽美”来要求作家作品的,即以圣洁的标准进行评判,因此我喜欢孔子、老庄、苏东坡、鲁迅、林语堂,也喜欢托尔斯泰、雨果、纪伯伦、凯勒,总之,是崇尚有大光辉的人格和作品。如果读到佳作就欢欣鼓舞,如张炜的《人生麦茬地》;读到坏作品就反感(这样的作品时下数不胜数)。即使优秀的作家如史铁生和张炜,我在充分肯定他们时也不乏批评,就是因为我的标准太高了。不过,如果批评标准低了,我不认为批评还有多少意义。


这样的高标准决定了我阅读和批评的特性,既不敢敷衍马虎,更不能随意而为。我的读书除了博览,往往都是“十目一行”,有的甚至反复咀嚼;评论也是如此,只写自己感动或感到有研究价值的现象,而写完了总是改了又改。


因为白纸黑字一旦发表出来,面对所犯的错误只能后悔莫及。可以说,以“尽善尽美”的方式从事阅读和批评,既有益于读者,又能减少对作家的误读,还是提升自己的必由之路。


所以,归根结蒂,批评的指针最后是指向自己的,即你的境界、心性、品格和审美趣味直接决定评论的质地。换言之,批评的优劣高下往往不在于批评对象本身,而在于批评者是否公正,是否有爱心、个性和智慧。一个缺乏德性的人,写出的评论必是功利、游移、平庸、暗淡,是死的;一个心有大光的人,他的评点一定光芒四射、摇曳生姿,是活的。这就为评者提出“尽善尽美”的修炼之路,包括学识学养、境界品位、公心爱意,还有别的,如德性。


我们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就像生活着的这个世界,但唯其如此,才将理想和希望放在完美上。人是如此,文学和文学批评也应该如此。


文章刊登于《南方文坛》2006年第4期




批评家印象记


君子学者王兆胜


韩小蕙


我这人从小有两个毛病,一是只愿跟比自己年龄大的孩子玩,二是只愿跟比自己强的人交往。后来许多年过去了,年龄长了,渐悟世事,两个毛病改掉了一个,另一个却怎么也不肯离去,这就是我仍固执地只愿跟比我强的人做朋友。
王兆胜比我年轻得多,可是从第一面起,我就从心里将他引为朋友了。
第一次见面,是数年前在北戴河举行的一个散文研讨会上。由于我俩都有晚上散步的习惯,吃饭后,就沿着黑黢黢的海堤走一个多小时。惬意的海风中, 兆胜跟我谈起了他的家庭、亲人、求学经历以及人生追求等,话语间满是为人处世的诚恳。随着谈话的渐渐深入,这个戴着眼镜、说话温和的青年学者,慢慢幻化成一个质朴的农家子弟,从山东蓬莱的红高粱地里冉冉升起。
“我上大学三年级,才第一次穿上毛裤,是我中学同学的母亲给我织的。后来,她成了我的岳母。”兆胜的这些话,至今还在我耳边温馨地响着。他也真是齐鲁大地上生长出来的一个奇迹,父亲是地地道道摆弄土坷垃的农民,母亲是地地道道养猪喂羊的农妇,有兄弟姐妹五人,全是莳禾稼穑的老实巴交的农民,可是从这个清贫的农民家庭里,就偏偏走出了这么一位学士—硕士—博士,现在又已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知名的青年学者。踏破老王家门槛取经的乡亲不知有多少,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同是吃着地瓜大葱长大的王家四小子,咋就一步登到了天上? 
我也把这个问题直率地提了出来。当时在黑暗的海风中,我看见兆胜的眼镜片闪了一会儿,然后听到他沉静的声音:“我也不知道。其实在我们农村, 有好多特别聪明的人呢。” 
多年以后的逐步交往,使我逐渐了解了兆胜当时答话的含义。他屡次带着赞赏的口气,说起村里的一位乡亲,多年来坚持文学写作,用很粗糙的庄稼人才买得起的纸,写了一厚摞一厚摞的小说;又说起村里的另一位乡邻,曾认真地问他“文学究竟有什么意义”;兆胜也说起他的父亲母亲,从小就教育他要诚实肯干,厚德待人;哥哥姐姐虽然都仁爱于他,却在他犯了错误时毫不留情, 逼着他向别人承认错误。兆胜是真心地热爱、敬佩自己的家人和乡亲,我从他的讲述中,听到了和作家们笔下那些自私、落后、狭隘、卑琐、劣根的中国农民们完全不同的优秀的信息。
正是因为从小吃苦耐劳,养成了兆胜极为刻苦、勤奋、孜孜不倦读书做学问的学风。他不是属于郭沫若那种大聪明才子的类型,而是沿着山东前辈大师季羡林先生的路子,筚路蓝缕,一步一滴血汗地走过来的。今天他才四十三岁, 其学术成就却已如一大片熟透的红高粱,精精神神地向着苍天,哗啦啦微笑着——他已经出版了《林语堂的文化情怀》《闲话林语堂》《林语堂两脚踏中西文化》《逍遥的境界》《真诚与自由:20 世纪中国散文精神》《文学的命脉》等十一部学术著作,编辑出版了《20 世纪中国文化论争》《外国散文三百篇》《百年中国性灵散文》和《享受健康》等书。曾获得首届冰心散文理论奖等大奖。
然而让我说,这些都还不是兆胜的最光彩之处。类似有这些皇皇等身著作的, 在京城乃至全国学界里,真的大有人在——中国人多,中国的聪明人、能干人、卓越人、天才人、超人……亦多多,我们身边从来就不缺少才俊之士。可是在这些优秀人才长阵里,为何王兆胜是那么不显山、不露水,而又是那么玉树临风呢?
我每每思之,最后终于发现,其实只用一个词,就可以把兆胜迥异于他人的特点概括出来,这就是前面屡次提到的“诚恳”二字。
诚恳是一种境界,全心全意的诚恳是一种大境界。王兆胜不是那种把“诚恳”时时顶在脑门上的人,然而当他瞧着你的眼睛,跟你说话时,他眼睛里闪烁出来的光芒,就叫“诚恳”。诚恳的基础是大善,大德,大美,在这个世界上, 兆胜对谁都是这副暖暖的目光,即使是有大缺点的人、做了大坏事的人、触犯了众怒的人,大家众口一词地加以声讨,兆胜也往往不吭声;至于那些闲言碎语、飞短流长、嫉妒诽谤、官场争锋、男女情事等一类无聊话题,他更是避而远之, 就像他对名利场、对混官场、对有价值的生命之外那些乱七八糟的肿瘤毒素, 从来都避而远之一样。
以至于我有一次忍不住问他:“在你眼里,没有坏人吧?” 
他思索了一小会儿,很认真地回答说:“也不是。可是我觉得坏人也不是一无是处,只要是个人,他身上总得有闪光的东西。比如杀人犯,我们家乡有个杀人犯,就对孩子特别好……” 
交往了这么多年,我的确一次也没见过怒目金刚的王兆胜,他的沉稳超过他的年龄许多,以至于让痴长他几岁的我感到自己的不成熟。不过也千万别以为兆胜是一个老好人,不,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他的底线概括起来更简单, 只有一个字——“爱”。
他好多次非常严肃地跟我说,现在的有些人太差劲了,一点爱心也没有, 比如对生我们、养我们的大自然,随意地破坏,砍伐树木啊,污染河流啊,捕杀野生动物啊,连小花、小草、小虫、小鸟都随意欺负,一点也不懂得它们也是有生命的,也是需要尊重和呵护的,呵护它们其实也是爱护我们人类自己。
我说:“对,诗人徐刚早年有过一篇散文,其中说每一朵小花、每一片绿叶都是有生命的,都不能伤害。那句话给我的震撼太大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伤害一草一叶了。” 
兆胜叹息说:“这就是文学的力量,它教人敬畏生命,心灵高尚。所以我们这些搞文学的人,还得努力啊……” 
这种谈话内容,基本上构成了我和兆胜之间交流的话题,每次都能使我感到心灵得到了净化,好像自己也冉冉地从大地上升起,飞向蓝天白云的天空。兆胜和别人的交往、交流,也基本上都是这些有关爱、有关生命价值、有关提升精神品格的内容。他是一个做学问勤奋而社交疏懒的人,他舍不得时间去推杯换盏,“场合”里很少看到他的身影。真的,兆胜的“出现”,常常是一部新书突然飞至你面前,让你由衷地替他喜悦。最近让我眼睛一亮的是他二十四万字的新著《林语堂大传》,除了现当代散文的研究和写作,兆胜是林语堂研究专家,他已出版林语堂研究专著六部。
世事匆匆,人生匆匆,近年来我常常感叹人与人之间,其实是了解得多么不够,即使是亲人、挚友,自以为熟得相互都能说出头发有多少根,可是突然之间, 他们做出的事情,还是能在你的心上擦出一朵意想不到的火花。
今年兆胜就又让我吃了一惊:他正在撰写一组当代散文的研究文章,不是柔软抚摸、互相唱和的那种吹捧文字,而是真刀真枪、指名道姓的批评,笔下灼灼闪烁出“大雪满弓刀”的锋芒。因为他认为,现在的散文创作该好好清理一下了,有时一年里也难以看到几篇感动你的真文章,连名家在内,大多数作品都是空洞无物、冗长、掉书袋、媚俗、商业化、官场化、庸俗化……的“假” 作品,“这样下去,散文还有什么写作的必要?” 
我不免有点替他担心:现在文坛的风气不好,能接受正常学术批评的“君子”,不多吧? 
君子学者王兆胜笑了笑,书生意气地说:“我是善意的。我想,这样的批评, 对读者,对作家,都有好处。” 
“真诚是一种心灵的开放”,这是法国作家拉罗什夫科说过的。我再补充一句,“恳切能化解满天的乌云”,算是对兆胜的一种学习、欣赏和精神支援吧。


(韩小蕙,光明日报社)

文章刊登于《南方文坛》2006年第4期




延伸阅读


《批评家印象记》

张燕玲,张萍 主编

作家出版社 2019年09月 


《我的批评观》

张燕玲,张萍 主编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6年0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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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编辑: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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