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诺兰讲奥本海默、胶片、好莱坞、短视频、AI…我的CPU烧了！
今天（8月30日），暑期档的最后一枚重磅炸弹，一场专为大银幕而生的视觉盛宴，一部可以称得上“伟大”二字的电影《奥本海默》在国内院线上映。
它与克里斯托弗·诺兰以往的作品都不同，这次影片里不再有烧脑的高概念和眼花缭乱的叙事技法，而是深入探索“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的内心，如同一部心理惊悚片。电影里有数十位出场人物，其中不乏爱因斯坦、杜鲁门等科学界、政界名流，看电影会有一种游历于历史之间的爽感。全片从头到尾几乎都是狂轰滥炸式的对白输出，但不炫技的诺兰依旧是讲故事的一流好手，通过字里行间和视听魔法依然能营造出巨大的戏剧张力。
在史上著名的那场“三位一体”核试验前夕，奥本海默和他的团队面临着一个选择：当他们按下这个按钮后，原子弹有微小的可能性点燃大气并毁灭整个地球，但他们还是按了下去。这是人类历史上最昂贵一场科学豪赌，它的关键不仅在于原子弹研制成功与否，更在于是否要开启未来世界的潘多拉魔盒。
诺兰在中国有着牢固的粉丝基础，前不久他到北京、上海的宣传之旅也引发很多关注。
在此期间，娱理工作室有幸再次与诺兰导演进行了30分钟的对谈，聊到了《奥本海默》的明星策略、传记片的类型化处理、核爆场面的无CG制作、对于胶片的“偏执症”、好莱坞原创力下降、短视频、AI等话题。
跟国内类似，国外影迷也有对诺兰的“造神运动”，诺兰也回应了被叫“诺神”、希望墨菲演《诺兰传》等趣味问题。
诺兰导演
担心看不懂？看片前不用做功课
电影《奥本海默》改编自普利策获奖书籍《奥本海默传——“原子弹之父”的美国悲剧》，诺兰希望能邀请观众走进电影院，亲身参与到这场实验的整个过程中，“如果把自己放到角色的立场上，并不是很容易能做出按下按钮的决定的。”
奥本海默处于历史的十字路口，与诸多重要人物、事件紧密相连。比起诺兰的其他作品，《奥本海默》算是比较易懂的一部，影片分为奥本海默的主观视角（使用彩色画面）、施特劳斯的旁观视角（使用黑白画面）两条线，不断在他们身处的两场不同时间地点的审判之间切换，从而回溯奥本海默起伏离奇的一生。
诺兰在回答“看《奥本海默》是否应该提前做做功课”的问题时表示，“我觉得最合适的观众人选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哪怕在美国，奥本海默非常有名，但他的生活细节也是不为人知的。片中其他角色也有很多自己有趣的故事，看完电影感兴趣的人可以上网查询到其他角色的丰富故事，配角也可以拍成三个小时的电影，所以什么都不了解就是最好的。”
基里安·墨菲饰演的奥本海默
许多影迷都对诺兰的作品反复观看，细节彩蛋如数家珍。在聊到如何考虑普通观众的理解门槛和深度影迷的挖掘乐趣时，诺兰对娱理工作室表示，他希望能找到一个平衡——
“我喜欢的电影都是两者兼备，就是既能营造一种体验、让观众产生情感投入，又能留下一些问题和让人可以继续探索的东西，比如重看一遍电影，或者去读一些相关的历史。如果电影连第一遍都无法让人们充分参与进来的话，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去再看一遍。”
除了主角奥本海默，诺兰认为爱德华·泰勒（被称为“氢弹之父”，曾在奥本海默领导的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工作，与团队在研究方向上产生分歧）也是个很迷人的角色，另外爱因斯坦、马特·达蒙饰演的曼哈顿计划主管军官格罗夫斯也是令他能够产生进一步创作兴趣的人物。
汤姆·康蒂饰演爱因斯坦
马特·达蒙饰演的军官格罗夫斯、基里安·墨菲饰演的奥本海默
明星策略：很多观众甚至没认出小罗伯特·唐尼
与故事中涉及到的历史人物光环相匹配，电影《奥本海默》也有着空前豪华的明星阵容，马特·达蒙、小罗伯特·唐尼、弗洛伦丝·皮尤、奥斯卡影帝卡西·阿弗莱克、《波西米亚狂想曲》男主拉米·马雷克、肯尼斯·布拉纳等明星都甘做绿叶，很多人都只有很少的戏份和台词，比如加里·奥德曼饰演的只有一场戏的杜鲁门总统。
通过神奇的妆造和全新的表演方式，这些大明星在诺兰的电影中都有了令人耳目一新的亮相，很多观众甚至看到片尾字幕才意识到大反派竟然是“钢铁侠”小罗伯特·唐尼演的，原来他不只会演超能英雄，还是个实力派演员。
诺兰认为，之所用这么多明星是因为，他们扮演的是数十位20世纪最重要的决策者和推动者，他不想通过合并角色来走捷径，因为将一位历史人物的思想或创新归功于其他人都是不公平的。基里安·墨菲的非凡才华显而易见，这次终于有机会让他成为主演，充分发挥他的才能。
基里安·墨菲饰演的奥本海默
“电影能有这样的演员阵容真的太棒了。你会想让他们做一些他们从未做过的事情，以最大限度地发挥他们的潜力，给观众带来惊喜。作为导演，这是很大的荣幸。
我想和小罗伯特·唐尼合作很多年了，他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电影明星之一，我也知道他是最伟大的演员之一。我很高兴能够走到他面前，对他说，OK我们不需要像平时那样了，让我们把你的明星魅力放在一边。
我认为所有伟大的演员都一样，都在寻找一些新鲜的事情和方法来拓展自己。我觉得唐尼真的很享受不用一个人扛起整部电影的机会，海报上的不是他，他只是一个配角，但是是非常重要的配角。他很喜欢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审视表演技巧，和他以前的工作方式不一样，在他加入之前，我们对此进行了很多讨论。他是剧组最热情、最高产的成员。”
小罗伯特·唐尼饰演的施特劳斯
“马特·达蒙、艾米丽·布朗特也做到了这一点。我在任何一天来到片场时，我看到的都是真正思考过自己角色的人，他们看到的是真实的历史，他们也有惊人的技巧和能力把他们呈现为现实。能有他们在我身边真是太棒了，这是一项巨大的工作，他们的表演都绝妙无比。
一旦你开始了选角，你就会想找到最优秀的人选。比如像拉米·马雷克这样的演员愿意加入，只来演一天的戏，但为电影贡献了一个很重要的时刻。你也会想早点在电影里看到他，好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拥有这样一支不可思议的队伍真是太好了，他们带来了不可思议的能量。他们来到片场就已经非常详细地了解他们所扮演的年轻科学家角色以及自己能贡献什么，所以我们可以进行一些即兴创作和排练，尝试了很多不同想法。以前我们也都是这么做的，在决定把摄影机放在哪里之前。”
拉米·马雷克饰演大卫·希尔，施特劳斯眼神耐人寻味
小罗伯特·唐尼为了能出演施特劳斯这个角色，主动降低了片酬。北美观众对于唐尼这次的表演突破也赞不绝口，很多人认为他能够冲击明年奥斯卡最佳男配。
传记片的确通常被认为是演员冲击表演奖项的最好时机，谈到这一问题时，诺兰回答：“这方面我没有太多经验，我的电影总是在暑期上映，我们在制作电影时更多考虑的是如何与观众建立联系，给观众带来体验。
当然，他们的表演非常出色，如果有人能为此给他们颁奖，那就太好了。这部电影现在已经在世界各地上映了，很幸运收到了好评，看到他们的工作受到赞赏是令人兴奋的。”
小罗伯特·唐尼饰演的施特劳斯
传记片最爱《阿拉伯的劳伦斯》和《公民凯恩》
《奥本海默》里融入了劫案片和律政片类型
奥本海默是名人，而曼哈顿计划、三一核试验、广岛长崎原子弹爆炸等历史事件的经过和结果又早已广为人知。那么作为一部三小时的电影，它还能怎么牢牢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向来是悬念制造高手的诺兰，又会以怎样独特的手法拍摄这个故事？
《奥本海默》基本是三幕式结构，第一幕里的奥本海默是一个追求理想的学者，第二幕的奥本海默是一个卓越的领导者，第三幕他是一个承受着光荣与诋毁的殉道者，叙事和视听节奏都层层递进，扣人心弦。诺兰始终注重戏剧性的营造，“尽管这是一段历史，人们可以在网上查到，但我们处理它的方式、我们选择强调的东西，以及我们在不同角色之间建立的联系，都希望能给人们带来惊喜。”
娱理工作室与诺兰探讨了他处理传记片的一些思路，比如“武戏文拍”——
很多人会期待诺兰在这部电影中还原出广岛、长崎原子弹爆炸的震撼现场，或者使用一些历史资料片、纪录片镜头，但可惜，片中完全没有。电影里唯一的一场核爆戏份来自三一核试验，而非真正的战场；
奥本海默与原子弹
上次诺兰拍战争片《敦刻尔克》台词极为精简，这回却走了另一个极端，台词量、信息量极大，网友调侃“看完像做了三小时听力题”。
为什么这样处理？
诺兰向娱理工作室表示：“在原著那本书里，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一点就是，奥本海默是通过广播才知道广岛被炸的，和所有美国普通人一样。
对我来说，对于这个人物来说，这都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在制造原子弹中发挥了如此重要的作用，这个武器能杀死所有人，可他最后却被排除在外。这是我们在理解这部电影时的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我想忠于奥本海默的观点。有个关于拍电影的陈词滥调是，通常你省略掉的东西才能最大化发挥观众的想象力，我认为这是非常对的。
片中他们总结爆炸后果时，播放了一支幻灯片，我认为那场戏最重要的就是不让观众看到他们在看什么，而是去听，去想象，去看奥本海默不敢直视的样子。我认为这部电影很大一部分是关于奥本海默没有看见自己的东西、他不允许自己看到的东西。”
核爆瞬间没有声音，只有一片强光
对于诺兰来说，每个项目都是不同的，拍摄手法也“法无定法”。《奥本海默》里有适量的学术用语，“但要试着把它融入一种有节奏和富有表现力的方式，要让人们明白什么是不需要他们理解的东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们知道人们在争论什么，或者人们在提议什么，你要试着把一切都人性化。所以即便这部电影里有大量对白，我们也仍然以非常戏剧化的方式呈现。”
诺兰向我们透露，他个人最爱的传记片是《阿拉伯的劳伦斯》和《公民凯恩》。
“你会觉得它们好的地方在于，它们几乎不像是传记电影。《阿拉伯的劳伦斯》是一部冒险片，《公民凯恩》像个悬疑片，这些年来我看了很多这样的电影。
《奥本海默》里，所有在洛斯阿拉莫斯关于原子弹的讨论其实是heist movie（劫案电影）的类型，就像在《盗梦空间》中那样，人物一起讨论怎么组建团队，怎么解决不同的问题来完成最终的目标，我们吸纳了这一类型的方法。
而《奥本海默》的第三幕是courtroom drama（法庭剧），观众会想看到证人说什么，他们提供了什么证据，能不能够翻案。这是我们使用对白的方法，用它们来制造戏剧性和愉悦性，而不是简单把文字都丢给观众。”
马特·达蒙饰演的军官格罗夫斯、基里安·墨菲饰演的奥本海默
胶片+实拍的“偏执狂”
测试怎么拍核爆的过程也像一场科研
作为胶片时代最后的守卫者，诺兰在《奥本海默》里创纪录地使用了IMAX 65毫米胶片、65毫米大画幅摄影的组合方式拍摄。因为片中施特劳斯那条线是用黑白拍摄的，而诺兰又不想在视听品质上有任何一点退让，他们像小孩一样缠着柯达公司，最终说服他们专门生产了65毫米的黑白胶片——
用世界上最大的摄影机、最昂贵的胶片，来拍摄一部表现一个人心理的电影。片中很多镜头都是直接怼到基里安·墨菲脸上，观众仿佛能透过他湛蓝的瞳孔直抵奥本海默的内心。
诺兰向娱理工作室表示，他一直在致力于让银幕消失，而不是成为场景和观众之间的屏障：“胶片是最接近人眼看到的世界的，因为数码可以清晰并统一地呈现特定颜色，而光化学胶片是一种模拟介质，模拟代表着一种混乱，这种混乱与人眼看到的世界有关。”
IMAX摄影机下的清晰特写
另外，IMAX摄影机的巨大、笨重、自带噪音也会对演员形成一种提示，演员的每个表演都会展现出丰富的层次。
他说，过去20年里他也怀疑过自己，是否对胶片有些过于偏执了。但是每次当他看到一部视觉质量达到自己心中理想标准的电影，一看片尾字幕就会发现，果然还是胶片拍的，迄今为止数字还无法完全取代胶片的清晰度和品质。
诺兰另一个偏执的点在于，他不喜欢使用电脑生成的图像特效，更倾向于实拍（CG特效只是电影特效中的一种，在CG图像出现之前也有很多传统特效手段）。这对于一部核爆题材的电影来说也是巨大挑战，毕竟剧组不能真的引爆一颗原子弹。
无CG特效画面
《奥本海默》中的核爆画面是带有一种令人惊恐、紧张、畏惧的美感的，犹如天神降临时刻；片中也穿插了很多原子、中子的微观世界，会让人好奇是怎么拍出来的。
诺兰最早就把剧本给了视效总监安德鲁·杰克逊看，告诉他不想用CG做核爆，他花了好几个月时间做各种各样材料的实验。诺兰也在新墨西哥州建造了一座自己的三位一体核试验场场景。
“后来他给我一个素材库和一个技术库，用来表现可视化的量子世界。核爆则是通过各种不同的技术实现的，有的非常小的东西被拍得看起来很大，而一些大的东西是斯科特·费舍尔或特效协调员完成的，使用镁光弹、石油爆炸或黑火药爆炸来达到核爆炸中看到的不同方面。”
诺兰向我们称，他不会透露太具体的技术实现细节，有些解决方案其实非常简单（大概类似于撞击乒乓球、往墙上泼油漆、调制发光的镁溶液等），但整体效果他很满意。当你用胶片拍摄现实世界中的东西时，用光线去照射物体，或者物体自己发光，都会有意外发现，是一种无法用数字再现的魔力。
无CG特效画面
好莱坞的创作力、短视频和AI的威胁
现在是AI技术的“奥本海默时刻”
今年好莱坞出现了两部现象级电影《芭比》和《奥本海默》，令人看到了好莱坞久违的原创能力。但除了这两部电影，现在的好莱坞已然是大IP、系列电影当道，在中国市场上尤其显现出对观众吸引力下降的疲态。
聊到这一话题时，诺兰表达了他的看法：“这些事情会成为问题，是因为在打安全牌的过程中被忽视了。有一段时间好莱坞特别倾向于用电影明星或大导演，而现在的问题是，当你在一件事上做得太多时，观众就会开始失去兴趣，新的东西就会出现。好莱坞的困境永远是，你怎么给观众他们已经有兴趣的东西，他们总会期待看到更多、更出乎意料的内容，电影的突破总是这么实现的。
所以平衡这两方面很重要。我认为任何东西都可以拍成电影，我也很高兴我拍过漫画改编的蝙蝠侠，任何IP都是有效的，我认为好莱坞的问题是要不断从各个方向寻找故事。”
娱理工作室问诺兰怎么看他被影迷称为“诺神”，诺兰笑了：“我儿子在笑（坐在旁边），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很紧张。人们喜欢这些电影，对这些电影评价很高，我和所有工作人员都在电影上投入了很多精力，电影不是我一个人拍的，所以对于观众的回应是欣慰的。”
如果真有一天有人要拍《诺兰传》，由基里安·墨菲饰演他，诺兰会为此高兴吗？他也笑道，“我不知道，我还是躲在镜头后更自在，那是我的舒适区。”
诺兰的成长深受希区柯克、库布里克、大卫·里恩、雷德利·斯科特这一批伟大导演的影响，而今天的孩子从小看到的更多的可能是短视频，作为电影院的坚定捍卫者，他会为此感到担忧吗？
没想到，诺兰表示完全不会：“多年来我一直听说，年轻人接受信息的方式不同了，电影也必须改变，这从来都不是真的。我其实也是所谓的MTV一代，我是（上世纪）80年代初看着MTV长大的，有人说我们无法观看长时间的电影，因为所有东西都被剪短了。
随着新技术的出现，年轻人了解信息本能地比老年人更多。电影可以是任何东西，新一代人必须拍他们想看的电影，必须自己去拥有它。至于在休闲时间里自娱自乐的方式、接收世界信息的方式，我不认为它们会对电影产生任何负面影响。”
我们还聊了聊眼下最时髦的画饼话题——AI。
诺兰说，把奥本海默的故事在这个时间节点搬上大银幕的一个意义就在于，它有点像新技术出现的一个警示寓言，对应到现在可能就是AI。
“我从人工智能领域的一些顶尖研究人员那里了解到，他们把这个时刻称为他们的‘奥本海默时刻’。
他们把一项可能会产生意想不到后果的技术应用到了世界上，他们希望奥本海默的故事能给他们一些指导，告诉他们科学家的责任是什么。我不认为奥本海默的故事能提供具体的答案，但我很高兴人们能把它看作一个警示寓言。
奥本海默的故事如此引人入胜的原因之一是，你不可能在回顾他的故事时，发现他犯过什么明显错误。他并非一个完全天真无辜的人，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我认为他很清楚他所从事的工作的含义。
他对有原子弹的未来充满忧虑，但是考虑到他所处的环境和当时的世界，他也别无选择。”
如果两三年后就是世界末日，时间只允许每位导演再拍最后一部电影，诺兰会选择什么？
“我还没有想好，等我想明白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但我拍每一部电影都像对待最后一部电影一样，我认为这很重要。你得把你所有想说的话都投入到当前这个项目中，你不想把任何东西留到下一部电影再去讲，要竭尽所能地把想表达的东西表达出来。”诺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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