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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柠|好莱坞电影与商品美学

张柠 論評說小 2023-11-24

▲张 柠  图片源于网络

电影灵韵

好莱坞电影与商品美学
文/张 柠

一、商业美学与商品美学


我要重提法国导演兼理论家让·爱泼斯坦(1897-1953)那个著名的比喻:“电影好像是两个连体孪生兄弟”。爱泼斯坦解释说,连接在一起的腹部是“低级的,生存所必须的结合”,分开的两颗心脏是“高级的,情感需要的分离”[1]。意思是说,低级部分都一样,高级部分各有各的高级。我们可以换一种说法:连在一起的腹部,是电影的物质性部分(摄影机、胶片、放映机等);分离开来的心脏,是电影的精神性部分(艺术性或商业性)。“电影的连体婴特质,它的艺术性与商业性的双重诉求,具有二律背反性质;既要满足社会化物质化诉求而偏向热媒介,又要满足智慧化精神化诉求而偏向冷媒介。”[2]

让·爱泼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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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鉴赏遵循“无利害”原则,感官欲望引起的快感属于“有利害的关系”[3]。康德“审美无利害”原则,早就被视为现代审美的“定海神针”。它决定艺术的最高境界,不是指向原始“膜拜价值”,也不是指向时尚“展示价值”,而是指向永恒“真理价值”。黑格尔认为,艺术和美是“真理的感性显现”[4]。如果我们判定,商业性是艺术性的对立面,那么商业性就只能表述为“谬误的感性显现”。事实并非如此!商业性不排斥“美”,也不排斥“真理的感性显现”。真理也好,审美也罢,只要能影响大众并因此带来益处,商业就会将它们统统收入囊中。由此,“无利害关系”的艺术和美,也有可能同时包含某些“有利害关系”的因素;文化工业与艺术生产、商品与艺术品,边界会因此变得模糊不清,“欲望的感性显现”会试图去替代“真理的感性显现”。能否将电影“连体婴”的艺术性和商业性分开呢?我认为不如让它自然而然地长在一起,让电影在商业和资本的笼罩下,在大众和粉丝的追捧下,显示“艺术美”和“商品美”的双重魅力。

理查德·麦特白 《好莱坞电影:美国电影工业发展史》 华夏出版社201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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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文化研究专家理查德·麦特白的《好莱坞电影:美国电影工业发展史》,就是以好莱坞“商业美学”为研究对象,援引大量材料(生产史、形式史、传播史、批评史)为好莱坞“商业美学”正名;批评以法兰克福学派为代表的学术精英,贬斥“文化工业”的立场观点;将只承认电影的“艺术性”,不承认其“商业性”的人,批评为“庸俗浪漫主义”和“文化保守主义”;将只看到文化产业的利润属性,看不到其民主属性的人,批评为“政治激进主义”“庸俗马克思主义”[5]。麦特白还以《泰坦尼克号》(詹姆斯·卡梅隆执导,1997年上映)的10亿美元票房为例,证明艺术和商业并非对立,而是共生共存。麦特白并没有归纳“商业美学”概念,只是从娱乐效果角度,指出好莱坞为观众提供的产品带有“惊讶美学”[6]特性。这个术语有爱森斯坦或本雅明色彩。尽管同样提“惊讶”效果,但最终指归却南辕北辙:好莱坞指向潜藏诱惑机制的商业实践,爱森斯坦指向无产者觉醒的革命意志,本雅明指向救赎希望的审美理想。麦特白接着写道:“《苏利文游记》是好莱坞商业美学多元逻辑的产物,也是对好莱坞商业美学逻辑的描述。它把电影对娱乐的义务合理化了,就像电影对社会的责任一样。”[7]故事片《苏利文游记》,讲述一位叫苏利文的年轻导演“浪子回头”的故事。苏利文对电影过于娱乐化感到厌倦,决定用镜头去记录民间疾苦,遭到老板的反对后毅然离职,装扮成流浪汉深入底层体验生活,最后痛苦地发现,痛苦的人民需要娱乐,而不是启蒙和觉醒;苏利文重新回了到电影公司[8]。我认为,《苏利文游记》相当于好莱坞自己给自己编写的一份“产品说明书”,用它作“商业美学”合法性的例证,缺乏说服力。我并不打算全面评论《好莱坞电影》这部著作,它提供的材料和观点,对于我们了解好莱坞这座复杂而又庞大的造梦工厂十分有益。我想说明的是,本文为什么不用“商业美学”(Commercial Aesthetics),而用商品美学(Commodities Aesthetics)概念。

左:《泰坦尼克号》电影海报

右:《苏利文游记》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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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商业美学”范畴要大于“商品美学”。商业的“美学”效果,不仅来自商品的设计、工艺、效用,还来自资本运营、生产管理、产品营销、战略布局等各个环节。对于商业和市场的复杂性,即便是好莱坞一线导演也感到迷惘。特别是在四五十年代“派拉蒙法案”生效之后,经历了产业重组和财政危机冲击的好莱坞,分成了新旧两个时代。面对这种巨大变化,大导演约翰·福特不无困惑地说:“好莱坞现在由华尔街和麦迪逊大道管理,他们需要性和暴力,这违背我的良心和宗教信仰。”[9]著名的电影史学家波德维尔,在谈到好莱坞的变化时说:“它们变得更色情也更为暴力;恶俗笑话与功夫动作无处不在……电影工业也变成了一个联合企业巨兽。”[10]也有“新好莱坞”电影的辩护者认为,那些激进的作品只是一小部分,好莱坞叙事追求连续性和明晰性的原则是统一的:“快节奏的动作和清晰的性格”“巧妙的结构、鲜明的动机和一系列观众理解的事件”[11]。我觉得在约翰·福特的《青山翠谷》与昆汀·塔伦迪诺的《杀死比尔》之间找相似性和统一性,就好比在人的DNA与猴子的DNA中寻找统一性和相似性。

商业运营战略和文化生产战术那么复杂诡秘的事,恐怕只有华尔街金融巨头和麦迪逊广告大鳄,以及被他们操控的文化生产商懂得。我们这些人文学者是门外汉。但法兰克福学派诸贤似乎很内行,他们从资本权力谋略和标准化生产内部发起进攻,指出现代精神现象的结症所在:需求欲望计划化、希望梦想标准化、暴力权力艺术化、审美理想贫困化、启蒙解放谎言化、真理意识形态化[12]。霍克海默和阿多诺那篇关于“文化工业”的著名文章,写于1940年代流亡美国期间,欧洲战争苦难和美国娱乐狂欢的巨大反差,令人内心撕裂。八十年过去了,那个被视为“邪恶力量”的文化工业或者娱乐产业,不但没有消歇,反而越来越壮大,而且已经隶属于除农业、工业、服务业之外的“第四产业”。时至今日,以法兰克福学派为代表的批判知识分子振聋发聩的观点还在,“巨兽”似的金融资本和娱乐市场联盟也在,它们俩依然在资本厮杀的战场边缘,紧张地对峙着。我不偏袒任何一方,而且对两者都有所保留。我直接面对“商品”,使用“商品美学”这个兼顾审美价值和使用价值的概念,面对好莱坞电影本身,说出我的欣喜、震惊,还有厌烦。

关于“商品美学”分析,需要做一些解释。物品因其价值(体力、精力、智力产生的劳动量)和使用价值(物品的功能或有用性)而产生交换价值,由此进入市场而成为商品。物品退出市场,就变成礼品(馈赠给活人,交往伦理价值)、祭品(呈献给死人,宗教膜拜价值)、贡品(强权和弱势之间的平衡物,权力谋略价值),以及为了更好地进入市场而假装退出市场的收藏品(包括古物等各种稀罕物,时间增殖价值)。艺术品,是物品的有用性无限递减的结果;非艺术品,则是物品的有用性(作用于肢体、感官、心脏、大脑)无限递增的结果。商品美学分析的逻辑起点,是针对物品的唯物主义分析:外形、质料、结构、功能。物品的外形,属形式美范畴;物品因质料和结构产生的功能效用,属效用美范畴。形式美和效用美,都隶属于商品美学。电影的“连体婴”特性,使它具有艺术性和物质性的两重性。这也是它区别于其他艺术的重要特征。


二、好莱坞电影的商品美学

从杂耍到讲故事,用电影镜头或运动图像演绎故事情节,叙事线索清晰连贯,因此吸引观众,是电影技术和艺术的重大突破。我们首先想到的是埃德温·鲍特的西部片《火车大劫案》(1903),讲述匪徒抢劫乘客钱财并最终伏法的故事,“实景拍摄、运动机位、平行剪辑,标志着现代好莱坞的诞生”,为格里菲斯、卓别林等人的电影革新提供了雏形[13]。全片12分钟,14个镜头,没有字幕,依靠视觉语言,情节完整无歧义,叙事意义明晰,因此成了电影叙事美学标杆。正如波德维尔所言,美国电影制作标准的“形式原则体系”,自1917年前后的“古典好莱坞”时代就建立起来了。这个“形式原则”是好莱坞电影商品的命根子,也是他们的根本大法。其核心是:电影讲述必须建立因果叙事链;为建立镜头之间连贯性服务的剪辑方法;主要用于提示时空关联和情节发展的说明性字幕;镜头调度对画面环境中时空关系的暗示。这些形式原则(传播或接受效果),成了电影国际化的准则[14]。加上技术催生的影像奇观:从黑白无声原始电影,到增加人物对话和彩色画面的现代电影,电影“商品美学”要素也就基本齐备了。人物(角色)性格塑造、心理活动呈现、电影更高的艺术追求等,固然重要,但当其与所谓“形式原则”发生冲突时,就必须妥协,细节必须让位于情节,审美体验必须让位于感官刺激,艺术效果必须让位于市场效果。谁违背这一根本大法,谁就要被淘汰,即使是大导演德莱叶、格里菲斯,也不例外。

《火车大劫案》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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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资料馆国际联盟(FIAF)1978年的年会,史称“布莱顿会议”,会上公布了数百部1907年以前的无声电影拷贝,导致学者对电影史初期的评价进行修正,其中似乎有收回格里菲斯“美国电影之父”称号的意思。有学者认为用不着“过分强调格里菲斯”[15]。还有学者认为“格里菲斯对经典好莱坞叙事风格的贡献是有限的”[16]。我们不卷入这种关于“电影美学DNA”的鉴定和争论,而是面对电影作品或者商品本身说话。格里菲斯的代表作《一个国家的诞生》《党同伐异》《残花泪》《一路向东》,都是令人震撼的作品。也有电影史家认为,这些电影即使“拿今天的眼光来看……仍然是强片”[17]。《电影通史》(英文版出版于2011年)的作者,依然坚持“格里菲斯奠定了电影基本语法”(语法比词法和句法这类语言单位范畴更大)的判断[18]

同样是格里菲斯的代表作,同样引起广泛争议,但《一个国家的诞生》(1915)和《党同伐异》(1916)的市场效果大相径庭。《一个国家的诞生》投资11万美元,回报是1400万美元;《党同伐异》投资40万美元,结果是“票房惨败”[19]。我认为根本原因在于,《一个国家的诞生》“成”在心系市场和观众,《党同伐异》“败”在过大的艺术野心以及想超越《一个国家的诞生》的过高期望。

《一个国家的诞生》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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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一个国家的诞生》试图再现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的历史。除战争场景之外,更多的故事情节发生在斯通曼和卡梅伦两个世代友好的家庭内部,国家命运具体化为年轻人的友谊、爱情和悲欢离合故事。不同故事线索和时空关系,通过“交叉剪辑”拼接在一起,辅之以字幕说明,相当于通俗类型小说叙事中的“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按下不表,先说那边事情”的意思,完全符合大众阅读(观看)习惯。其中常为人津津乐道的“最后一分钟营救”桥段产生的紧迫感,令人印象深刻,给观众带来心理压力,增添紧张和震撼效果,充分显示了电影商品的“吸引力”和“诱惑力”。如果运用恰当,它就属于形式美范畴;如果运用过度,它就有商业广告效果,可列入“商品美学”范畴。比如影片最后30分钟,出现了两个需要紧急营救的场景:第一,爱尔茜·斯通曼小姐被绑架并将遭受侮辱;第二,卡梅伦一家困在小木屋里。镜头在被营救者的危险处境和作为营救者的“3K”党人骑兵部队的奔驰之间,反复来回切换。30分钟之内来回切换35次之多(镜头长度两三分钟到几秒钟不等),给人一种故意制造紧张气氛的感觉,带有浓郁的初期电影节奏重复或“原始杂耍”特性。这种杂耍特性,是古老通俗类型文学的基本特性,因此产生“商品美学”效应,比如武侠小说的“输赢”,言情小说的“离合”,破案小说的“成败”,商战小说的“得失”等等。《一个国家的诞生》符合好莱坞制片的“形式原则”,其高票房完全可以理解。尽管这部电影因思想立场问题而声名狼藉,但它间接证明了电影媒介的巨大传播效应。

《党同伐异》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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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党同伐异》,格里菲斯雄心勃勃,一方面要洗刷《一个国家的诞生》因立场问题带来的负面影响;另一方面要总体上实现自我超越。他模仿上帝的全知视角,站在文明的峰巅,俯瞰四个历史时段的故事如四条奔涌的大河,惊涛骇浪,气势磅礴,百川归一,汇流入海。四个历史故事分属四个不同城市空间。第一,加利福尼亚市民故事:20世纪初期劳资矛盾以及普通市民的遭遇和灾难;第二,巴黎宫廷故事:凯瑟琳太后和查理九世操控下的政治阴谋和教派大屠杀;第三,耶路撒冷宗教故事:公元27年巴勒斯坦俗世权力与教会权威的冲突和耶稣受难;第四,古巴比伦史诗故事:大祭师背叛教主,导致古巴比伦城陷落和文明被毁的故事。四个故事的共同主题是“党同伐异”,共同结构是“开端—矛盾—高潮—结尾”的经典模式,共同节奏是由慢到快指向灾难和毁灭。四个故事分解成50组镜头,电影叙事由50组镜头组装而成,根据主题的相似性,不同故事(市民故事20组,宫廷故事9组,宗教故事8组,史诗故事13组)镜头交替出现,通过“女子和摇篮”(“母爱”内容加“重复”形式)画面串联,将不同时空编织在一起,构成复杂的艺术文本。

全片约3个小时,分为两幕:第一幕《时代荣耀记录》,第二幕《戏剧性对比》。第一幕结尾处,四个故事结局初露端倪:1. 青年工人冤案的绞刑即将开始,女子为营救丈夫乘汽车追赶火车,去求市长的特赦令;2. 午夜时分,巴黎圣巴托洛缪宗教大屠杀即将开始;3. 耶稣基督在耶路撒冷即将被钉上十字架;4. 祭师变节导致巴比伦城即将被波斯人攻破。第二幕开始,叙事速度加快(第一幕2小时共15组镜头;第二幕1小时共35组镜头。镜头时长渐渐缩短),面对最终结局,影片采用“最后一分钟营救”的“交叉剪辑”法,增加情节发展的紧迫感,造成观影效果的震撼性和吸引力。与《一个国家的诞生》中“营救主题”的杂耍特征不同,这里的“营救主题”,指向的是人类文明的灾难和人性堕落的危机,给人一种观影的沉重感和主题的厚重感。

如果说《一个国家的诞生》是在模仿通俗历史小说的叙事,那么,《党同伐异》则可以说是在模仿托尔斯泰、雨果、狄更斯的小说叙事,极尽叙事艺术的复杂多样性之能事。看《一个国家的诞生》,就像在读通俗历史小说,因此具有市场价值和“商品美学”效果。看《党同伐异》,就像在读《战争与和平》或者《尤利西斯》。甚至可以说,《党同伐异》就像一部学术巨著,诠释着人类文明因人性缺陷和制度缺憾而衰败的历史,其思想深度是标榜以研究批判社会为己任的法国“新浪潮”难以企及的。它有很高的审美价值,但缺少好莱坞推崇的“商品美学”价值。

电影史初期的三部经典:埃德温·鲍特的《火车大劫案》,大卫·格里菲斯的《一个国家的诞生》和《党同伐异》,其中最符合好莱坞“商品美学”标准的是《火车大劫案》(缺点是故事太短寓意太浅);《一个国家的诞生》次之(缺点是后面杂耍色彩太浓);《党同伐异》则不符合“商品美学”要求。可见,好莱坞“商品美学”的核心理念和发展方向,主要是遵循埃德温·鲍特传统,即符合好莱坞电影“形式原则体系”的传统。约翰·福特更多是埃德温·鲍特的传人。奥逊·威尔斯部分地继承格里菲斯的传统,《公民凯恩》是《党同伐异》的简化版,其奥秘在于简化。


三、经典好莱坞电影及其美学

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电影的技术条件得到进一步提升,随着有声电影和彩色电影的出现,电影艺术的“再现功能”日趋完备强大;片长(时间)和场景(空间)的扩展,使镜头讲故事的空间得到了极大的提升;电影艺术的“表现功能”,也在朝着复杂多样和深度广度飞速进化。“奥斯卡奖”自1929年首次颁发以来,至今已95届,成了美国乃至世界电影发展的“晴雨表”,更是好莱坞“商品美学”的集中体现,尽管它不能代表电影艺术发展的全部,但它的确是国际电影市场走向的风向标[20]。经典好莱坞电影的大导演,比如迈克尔·柯蒂兹、维克多·弗莱明、约翰·福特、威廉·惠勒、弗兰克·卡普拉、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大卫·里恩等,都是奥斯卡奖的得主。因这些导演,二十世纪上半叶的好莱坞电影,尽管思想价值的深度、艺术形象的典型性,受到电影媒介性质及其“生产—消费—流通”环节的限制,但其在题材和表现手法的多样性上,完全能与十九世纪优秀小说尤其是一流的类型文学(比如司各特《艾凡赫》,大仲马《基督山伯爵》,柯南道尔《福尔摩斯探案集》等)相媲美,但与一流的艺术小说相比还有距离。如果电影要僭越而直奔一流小说的艺术性和思想性,那么,德莱叶的《圣女贞德蒙难记》,格里菲斯的《党同伐异》,还有费里尼的《八部半》和黑泽明的《电车狂》等,它们的票房惨败,就是前车之鉴。这与电影作为大众艺术媒介的特性相关。帕索里尼的早期作品,属于“意大利新现实主义”流派,后来他热衷于改编世界一流文学名著,其改编策略,也只是将其中的情色内容放大突显而已,至于深度精神探索,则基本上搁置。经典好莱坞电影,最懂得如何遵循电影制作的“形式原则”;而古典现实主义文学的叙事风格,最符合这一原则体系。
左:《金银岛》电影海报
右:《化身博士》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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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克多·弗莱明(1889-1949)的《金银岛》(1934,海盗探险通俗传奇)和《化身博士》(1941,奇幻类通俗类型故事),改编自英国通俗作家史蒂文森(1850-1894)的同名小说。著名的《乱世佳人》(1939),是南北战争时期的爱情故事加历史传奇,故事本身并无新意,但战争画面壮观,叙事节奏诱人,演员表演精湛(克拉克·盖博、费雯·丽、莱斯利·霍华德等主演)。通过剪辑控制叙事节奏,还有画面、表演、音乐、美术等手段,是电影超过文字的地方。他的《圣女贞德》(1948),不过是德莱叶《圣女贞德蒙难记》的通俗化或者市场化版本,电影演员英格丽·褒曼的表演,也缺少法国话剧演员玛丽亚·法奥康涅蒂的艺术深度。若论市场,自然是弗莱明压倒德莱叶。

左:《乱世佳人》电影海报

右:《圣女贞德》电影海报

图片源于网络迈克尔·柯蒂兹(1886-1962)的《卡萨布兰卡》(1942),战时逃亡加英雄救美的俗套故事,但扑朔迷离的情节、多种政治力量的较量、异国异域风情、一流影星鲍嘉和褒曼等人的精湛演技,弥补了叙事诗学的缺憾,加上奥斯卡奖的助力,使之全球瞩目。早期彩色影片《罗宾汉历险记》(1938),其实也是一个英雄救美的俗套故事,但因其历史题材的传奇故事而远离现实,纯娱乐色彩更浓。《污脸天使》(1938,詹姆斯·卡格尼、帕特·奥布莱恩、亨弗莱·鲍嘉主演)是一部被严重低估的影片,其特点是:现实主义、当代生活、成长叙事、社会批判;天真少年洛克堕落为黑帮头目的戏份精彩动人。其艺术性和批评性要高过20年之后出现的法国“新浪潮”。跟戈达尔《精疲力尽》无厘头式的反叛相比,《污脸天使》具有正剧的感染力。

左:《卡萨布兰卡》电影海报

中:《罗宾汉历险记》电影海报

右:《污脸天使》电影海报

图片源于网络约翰·福特(1894-1973)的《关山飞渡》(1939),是西部片的代表作。西部叙事是美国新大陆前无古人的“创世纪叙事”。早在19世纪初,西部小说代表作家库柏就写出系列长篇小说《皮绑腿故事集》(《拓荒者》1823,《最后的莫希干人》1826,《大草原》1827等)。美国“西部神话”是通过传说、民谣、小说、电影等各种艺术形式的叙述和想象,逐步建构起来的:个体神圣、原始正义、勤劳务实、冒险精神、硬汉形象。它与其说是一种历史的真实存在,不如说是人们希望的“真实”存在,因而显得更加“真实”。电影史学家托马斯·沙茨指出,西部片的背景是文明与野蛮剧烈冲突的陌生世界,体现为新大陆的失衡(游牧与定居、自然与城镇、原始正义与现代契约),以及新社群的对立(农业与商业、暴力与宽恕、淑女与舞女)[21]。在《关山飞渡》中,这种“失衡”(穿越印第安人地区的马车与西部自然文明环境的冲突)和“对立”(乘坐马车的过客与定居社区秩序的冲突),还有不变性格的主人公、不变文化的土著部落、不变的自然环境与变化着的社会秩序、变化莫测的主人公脾性之间的矛盾(马车乘客与土著、8 位乘客之间的冲突),体现一种“硬碰硬”的复杂对峙关系,以及和解融合的愿望,使得类型化西部片变得更为复杂诱人。影片结尾提供的乌托邦方案,是法外之徒林哥与最古老职业之一的妓女达拉斯结合,两人乘坐马车离开社群和社会,朝着天边朦胧的光亮奔去。《搜索者》(1956)是硬汉复仇西部片的代表。《西部开拓史》(1962),更是西部故事史诗化的代表,气势恢宏,情节动人,情感细腻,堪称“创世纪叙事”经典。约翰·福特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描写19世纪末劳工苦难史的故事片《青山翠谷》(1941),该片让我想起19世纪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经典的叙事风格。全片以主角休·摩根离开故乡多年之后,对遥远故乡的温情回忆为线索。父母老摩根夫妇,4兄1姐(1939年影片《巴黎圣母院》中艾斯米拉达的扮演者奥哈拉饰演姐姐),八口之家。情节发展由劳动光荣、母慈子孝、兄弟相爱的生活,逐渐走向因社会矛盾引发的劳资矛盾和家庭矛盾,最后全家四散而去的悲剧。对劳资矛盾的叙述和处理方式,与维斯康蒂的《大地在波动》相类似,作者观念和立场隐蔽,让生活和事实本身说话。《青山翠谷》没有重大戏剧冲突,娓娓道来的叙事语调充温暖、留恋、爱意、惋惜之情,犹如一首叙事诗。

左:《关山飞渡》电影海报

右:《青山翠谷》电影海报

图片源于网络威廉·惠勒(1902-1981)是经典好莱坞时代的代表性导演。《忠勇之家》(1942)家庭故事与战争故事的反差和冲突;《黄金时代》(1946)战后老兵的痛苦和调适;《罗马假日》(1953)古老罗曼司的现代变种;《四海一家》(1956)跟霍华德·霍克斯的《约克中士》(1941)相仿,但战争与和平冲突的主题表现得更细腻诱人;《宾虚》(1959)宗教主题加民族苦难史诗,恢弘场面令人震撼,获 32 届奥斯卡奖最佳影片等12个奖项。威廉·惠勒这些通俗且贴近大众的故事本身并无新意,但在画面和表演等方面,将电影媒介的特点发挥到极致,属于经典好莱坞时期“商品美学”的典范。

《宾虚》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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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1899-1980),擅长惊悚悬疑类型片的悬念大师,同时也是探索叙事艺术的实验者,他为电影叙事革新增加了不少创造性的例证。1927年的《房客》是其成名作,诡谲的叙事风格初露端倪。1940年的《蝴蝶梦》令他成为好莱坞重要导演。《夺魂索》(1948)中的几个长镜头组合的叙述方式,将拉斯科尔尼柯夫式“超人实验”及其杀人的秘密,高悬在叙事的顶端(全片都是在装尸体的木箱上的饮酒场面),令观影者胆颤心惊。《后窗》(1954)借助照相机镜头取景的视角观察世界,短小的镜头反复切换,将令人震惊的秘密和邪恶彰显出来。《西北偏北》(1959)将惊悚情节镶嵌在喜剧风格中,情节发展环环相扣,险情和悬念迭起,故事中的暴力(绑架和暗杀)、离奇情节(飞机爆炸)、女人(中情局线人)等错综交织,风格滑稽且戏谑。与飞机对人的攻击相比,鸟类对人类的攻击(《群鸟》,1963)更令人惊恐,邂逅和爱情主题,在这种突如其来、无法控制的攻击面前变得微不足道,问题在于,鸟类的攻击不是自然灾害,而是自然对文明的报复,因而也属于文明灾害主题。《黄宝石》(1969)是一部带有“政治波普”色彩的间谍片,情节设计扣人心弦,属于通俗悬疑类型作品。希区柯克的导演生涯,贯穿整个 20 世纪,其作品类型之多样,叙事风格之独特,享誉全球。他将通俗类型片的风格与电影叙事探索两者,天衣无缝地结合在一起,兼顾了电影“叙事美学”与“商品美学”的双重特性,雅俗共赏,是连接“古典好莱坞”和“新好莱坞”两个时代的标本。

左:《夺魂索》电影海报

中:《西北偏北》电影海报

右:《黄宝石》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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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新好莱坞电影及其美学

我将搁置“派拉蒙判决”、电影工业危机、电视机普及等外部因素与“新好莱坞”诞生之关系的论证,直接进入电影叙事艺术内部演变的讨论。在讨论科波拉、斯皮尔伯格、卢卡斯、斯科塞斯、库布里克、科恩兄弟这些新好莱坞导演之前,我还要先提及另一位新旧好莱坞叙事转型的过渡型导演奥逊·威尔斯(1915-1985)。法国思想家阿兰·巴迪欧,也将奥逊·威尔斯视为古典电影与现代电影的分界点[22]。《公民凯恩》(1941)是好莱坞叙事转型时期的重要作品。其叙事、结构、结尾的方式,都与经典好莱坞迥异。本文在前面已经提到过它与《党同伐异》的关系:在保留复杂性和多解性的前提下,进行叙事简化。这种简化的最重要的手法,就是将叙事故事装进“新闻片”(记者对死者凯恩身边人的采访)、“悬疑片”(遗嘱中“玫瑰花蕾”意义与案情关系的侦破)、“传记片”(人物性格成长史和新闻集团发家史)、“情感片”(死者凯恩与家人情人友人的关系)等通俗类型片框架中。从叙事复杂性的角度看,它无法归类;从呈现形态角度看,它就是一个新闻片、侦探片、传记片的重复叠加形态。尽管影片呈现的意义十分复杂,但并不影响观众的理解。有一件事情一直拽着观众的心:凯恩遗嘱中的“玫瑰花蕾”究竟是什么意思?电影结尾没有给出结论。我猜想,对于物质和精神双重富足的凯恩而言,“玫瑰花蕾”就是他生前未曾得到的东西,它可能是精神匮乏的黑洞,是永远难以弥补的缺憾。有电影研究者认为,作为“现代叙事”探索的标本,《公民凯恩》“对好莱坞叙事标准严重破坏……它处于经典好莱坞电影的边缘,并从对准则和惯例的颠覆中获得了巨大力量”[23]。电影中古典叙事形式和内容的确定性,在这里瓦解崩溃,人们试图在不确定性中感受和获取新的意义,这正是现代叙事的门径。只不过电影比小说晚了近一个世纪。
《公民凯恩》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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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我们联想到欧洲的艺术电影,联想到更年轻一代导演在追求票房的过程中,对伯格曼、布努埃尔、费里尼、黑泽明等艺术电影导演,以及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和法国新浪潮电影的崇敬。事实上,年轻一代导演们(“电影小子”:认为自己是艺术家,不容忍自己的作品晦涩难懂而追求高票房收益的一群,如科波拉、斯科塞斯、卢卡斯、斯皮尔伯格等)对欧洲艺术电影的借鉴,只是他们面对古典好莱坞叙事衰落的一种心理补偿和生产预警。他们继承了《公民凯恩》对经典好莱坞叙事中情节完整性、叙事连续性的偏离,但对其中严肃的审美主体似乎缺少耐心。他们无法摆脱在资本操控下的“好莱坞”准则,对票房的兴趣压倒了对审美的兴趣。“电影小子”这一代导演的出道,伴随着市场和资本而来。以下是电影史家提供的片厂纯收入资料:科波拉的《教父》国内市场8100万美元,全球市场2.85亿美元;斯皮尔伯格的《大白鲨》国内市场1.3亿美元;卢卡斯的《星球大战》国内市场2亿美元,全球市场5亿美元[24]。这些电影吸引观众的主要原因是,除遵循古典叙事完整性(容易理解)的原则之外,影像奇观和视觉刺激(包括暴力和色情)是其杀手锏。好莱坞电影拍摄从此带有赌博性质,大量市场毫无起色的电影,陪衬着少数高票房大片。

左:《教父》电影海报

中:《大白鲨》电影海报

右:《星球大战》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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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奥特曼(1925-2006)的《陆军野战医院》(1970),血腥场面和价值混乱的琐碎镜头,压倒了对战争反思的严肃主题,感官诱惑对叙事总体性的突围或摆脱,是商品美学诱惑力和刺激性的根源。《捷径》(又名《银色·性·男女》,1993)根据雷蒙德·卡佛的小说《他们不是你丈夫》《离家那么近那么多水泊》《好事一小件》等9个短篇小说改编而成。每一个小说中的重要细节,都被还原为电影镜头。但镜头与镜头之间,缺少叙事总体性(在不同故事的相似画面之间切换)。细节丰富多样,情节也算连贯,有些情节或者细节得到强化(超短裙和屁股、钓鱼者与裸女尸体等),总体上不知所云。这或许就是新好莱坞导演对古典情节连贯性的反叛和偏离,也可以说属于“后现代美学”特色。

左:《陆军野战医院》电影海报

右:《捷径》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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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姆·佩金帕(1925-1984)的镜头,对暴力的兴趣超过了对情色的兴趣。在《日落黄沙》(1969)中,鲜血四溅的枪战画面,跟优美的西部风景镶嵌在一起;河边灌木丛中的大红蚂蚁与墨西哥毒蝎相互撕碎吞噬,因其暴力美学的极致而产生“商品美学”效应。《稻草狗》(1971,达斯汀·霍夫曼主演),是对暴力的隐忍达到极限的暴力大爆发,因而更具有叙事上的合法性,更加刺激感官,也更令人胆颤心惊。

左:《日落黄沙》电影海报

右:《稻草狗》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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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坦利·库布里克(1928-1999)早期作品的主题都很严肃,古典好莱坞风格明显,比如《光荣之路》(1957),《斯巴达克斯》(1960),《洛丽塔》(1962)等。从70年代开始,他的镜头转向暴力加情色。《发条橙》(1971)中的暴力和色情带有游戏色彩。据说过量大尺度暴露镜头,具有“厌恶疗法”效果。事实并非如此,它只能让人上瘾或毁灭。《大开眼戒》(1999)就是例证,被释放的欲望魔鬼与道德和宽恕之间的较量,是一件令人身心俱疲的绝望的事。《全金属外壳》(1987)的魔鬼训练场景令人忍俊不禁,后半部一般的战争大片风格而已。伍迪·艾伦(1935-)的《性爱宝典》(1972)、《安妮·霍尔》(1977)、《汉娜姐妹》(1986)等,采用另一种方式处理情色和欲望主题:戏谑、滑稽、解构、饶舌。他对潜意识和死亡主题也有出色的诠释,是一位著名的冒充知识分子的艺术家。

左:《发条橙》电影海报

中:《大开眼戒》电影海报

右:《全金属外壳》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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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影片主题和题材上另辟蹊径斩获巨额票房的大片,是新好莱坞时代的重要特点。比如雷德利·斯科特(1937-)的科幻题材《异形》(1979),高科技人工智能题材的《银翼杀手》(1982)等;比如乔治·卢卡斯的科幻题材《星球大战》《星球大战前传》;比如斯蒂文·斯皮尔伯格(1946-)巨型动物题材的《大白鲨》(1975)和古生物题材的《侏罗纪公园》(1993),以及考古传说异域窃宝题材《夺宝奇兵》(1981)等等。这类靠古老的神话情节模式,以及现代科技奇观(画面辽阔、色彩艳丽、演员著名、细节诱人、脑洞大开)组合而成的大片,刺激着全世界观众的视网膜和眼角膜。这是好莱坞“商品美学”的重要特质之一,它的兴奋点在刺激感官而不是感召心灵。斯皮尔伯格的“戏路”很宽,除上述抢眼球的题材之外,还有著名的营救片《辛德勒名单》(1993)和《拯救大兵瑞恩》(1998)。弗朗西斯·科波拉(1939-)的《教父》(1972),开创了黑帮片的新纪元,其主要方式是将黑帮史诗化,几代帮主的历史总比单个儿帮主更有吸引力。《现代启示录》(1979)通过“反战”主题,间接传播了战争残酷的血腥暴力场景。科恩兄弟的《老无所依》(2007)可以视为“黑色电影”的最新成果,也是“商品美学”的新收获,对“丛林法则”的叙述流畅且节奏铿锵,视觉效果好。但从纯艺术或伦理角度看,则颇遭诟病。

最后再讨论一下更年轻的怪才导演昆汀·塔伦蒂诺(1963-)。他崇拜的四位导演是风格多样但迷恋暴力的德·帕尔玛,意大利“通心粉西部片”导演莱昂内,法国新浪潮旗手戈达尔,古典好莱坞老导演霍华德·霍克斯。[25]昆汀丝毫也不避讳自己对暴力主题的迷恋。他说:“暴力是我——作为一名艺术家——才华的一部分。”(跟其他导演相比)“我的暴力更粗暴、更强硬、更令人不安。”[26]《落水狗》(1992)的暴力充满血腥味(流血镜头太多且持续时间太长)。《低俗小说》(1994)和《杀死比尔》(2003)的叙事形式,不属于约翰·福特传统,属于格里菲斯或奥逊·威尔斯传统,内容或题材上可以看到法国新浪潮的影响:反叛和添乱。叙事技巧和情节设置的探索性,并不妨碍昆汀将大量暴力色情镜头塞进电影中。《无耻混蛋》(2009)和《被解救的姜戈》(2012),可以看出霍华德·霍克斯的影响。《好莱坞往事》(2019)可以看出莱昂内《美国往事》的影响,但叙事风格迥异。我曾在《壬寅初夏观影记》一文中,对昆汀的电影有过如下评价:“昆汀·塔伦蒂诺的电影《落水狗》,细节粗俗不堪,情节冗余沉闷。除了人为地不断变换叙事视角,显得很前卫很有探索精神似的之外,艺术上乏善可陈。他的另一部电影《低俗小说》,也是形式大于内容。我觉得他早期的电影基本上是他的前辈库布里克著名烂片《发条橙》的低模仿版。但那毕竟是昆汀年轻时代的作品,后来他拍出了《无耻混蛋》这样的牛片,让你欲言又止,这就是美国电影令人纠结的地方:深谙艺术性,心系商业性。到拍《好莱坞往事》(2019)的时候,塔伦蒂诺似乎又故伎重演,镜头肆无忌惮,试图将每一句粗俗俚语都镜头化。单纯就视觉刺激而言,效果的确不错,但也仅此而已。”[27]
左:《落水狗》电影海报
右:《低俗小说》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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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无耻混蛋》电影海报
右:《好莱坞往事》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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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莱坞电影的娱乐性很强,其艺术性却有争议。有学者认为,它只能“是一种中等水平的艺术”[28]。在技术与艺术之间,它似乎更重视前者。控制好莱坞生产和销售命脉的金融家和企业家,目的不在艺术而在利润,占有市场是其最高目标。用影像奇观满足更多观众的眼球,用色情暴力镜头满足更多观众的欲望,用神奇玄幻故事满足更多观众的好奇心,是“商品美学”抵达电影市场的康庄大道。因此,将“好莱坞”的电影商品列入“工艺”而非“艺术”范畴,似乎更加恰如其分。

注释:

[1] [ 法 ] 让·爱泼斯坦:《电影的本质》,参见《外国电影理论文选》,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版,第81页。

[2] 张柠:《电影媒介与传播》,《小说评论》2023年第3期。

[3] 康德:《判断力批评》(上卷),商务印书馆1964年版,第39-42页。

[4] 黑格尔说“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 德 ] 黑格尔:《美学》(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142页);又说“理念是自为自在的真理”([ 德 ] 黑格尔:小逻辑》,商务印书馆2019年版,第399页)。

[5][6][7] [ 澳 ] 理查德·麦特白:《好莱坞电影:美国电影工业发展史》,华夏出版社2011年版,第41页、10-12 页、47页。

[8] 普雷斯顿·斯特奇斯(1898-1959)执导的《苏利文游记》,1941年在美国公映,由乔尔·麦克雷和维罗妮卡·莱克主演,黑白片,时长90分钟。

[9] [ 美 ] 大卫·波德维尔等:《世界电影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670页。约翰·福特(1894-1973),好莱坞黄金时代导演,经典好莱坞叙事模式确立者之一,执导电影《关山飞渡》《青年林肯》《青山翠谷》《愤怒的葡萄》《西部开拓史》等100多部。

[10] [ 美 ] 大卫·波德维尔:《好莱坞的叙事方法》,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页。

[11] [ 美 ] 克莉丝汀·汤普森:《好莱坞怎样讲故事》,新星出版社2009年版,第4-9页。

[12] [ 德 ] 霍克海默、阿多诺:《文化工业:作为大众欺骗的启蒙》,参见《启蒙辩证法》,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34-142页。

[13][18] [ 英 ] 菲利普·肯普:《电影通史》,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年版,第22页、30页。

[14][15][24] [ 美 ] 大卫·波德维尔等:《世界电影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59-65页、73页、680页。

[16] [ 美 ] 道格拉斯·戈梅里等:《世界电影史》,中国电影出版社2016年版,第63页。

[17][19] [ 美 ] 路易斯·贾内梯等:《闪回:电影简史》,世界图书公司2012年版,第20页、20-23页。

[20] 奥斯卡奖影响力逐年下降(《南方周末》2023年3月16日报道:“从2014年到2021年,奥斯卡的收视率从4370万下降至985万。”),它试图调和各种观念与市场的平衡,结果是艺术上日趋平庸。第92届奉俊皓的《寄生虫》,93届赵婷的《无依之地》,追求所谓的立场正确,其实是观念先行,艺术上泛善可陈。

[21] 参见 [ 美 ] 托马斯·沙茨:《好莱坞类型电影》,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3-56页。

[22] [ 法 ] 阿兰·巴迪欧:《论电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85页。

[23] [ 美 ] 约翰·贝尔顿:《美国电影与美国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50页。

[25][26] [ 美 ] 皮尔里:《昆汀·塔伦蒂诺访谈录》,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版,第38页、47-48页。

[27] 张柠:《壬寅初夏观影记》,《福建文学》2023年第1期。

[28] [ 加 ] 施恩·鲍曼:《高雅好莱坞:从娱乐到艺术》,译林出版社2020年版,第196-198页。



作者单位:河北大学
              北京师范大学
本文刊于《小说评论》2023年第5期,原创内容如需转载,须经本刊编辑部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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