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砺锋：在《周勃文集》首发式上的发言

Original 莫砺锋程门问学 2021-06-12

今天上午，《周勃文集》首发式暨周勃学术思想研讨会在湖北大学举行。本文为南京大学教授莫砺锋先生在研讨会上的发言，经授权发布。

会议现场

大家看本次会议的来宾名单，就会发现他们主要由两个界别的人员组成，一是文学创作界，二是文艺理论界。那么，我这个既不搞创作，又不懂文艺理论的人，是前来蹭会的闲杂人等吗？当然不是，我坐了3个小时的高铁专程前来湖大参会，是负有重要使命的。我与周勃先生有一个身份重合，我们都是程千帆先生的学生。周勃先生是程先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学生，我比他晚了20多年才进入程门，所以周勃是我们的老学长。程千帆先生在南京的弟子，简称在宁程门弟子，我这次便是代表全体在宁程门弟子，专程前来祝贺周勃文集的出版，并对周勃学长致以敬意。

我来湖大的次数不多，但与湖大，包括其前身武汉师院的人员还是有不少交往。我初入程门，便遇到了师弟张三夕，后来又结识了学友王兆鹏、刘尊明，再往后又从这儿招收了学生路成文。对于周勃先生，虽然很晚才见面，但常听程先生说起他。还记得第一次听到周勃这个名字，心想这不是西汉的大将吗？后来才知道他果然是一员大将，他在学术上观点鲜明，独树一帜，例如写出论现实主义的著名论文；在行政上筚路蓝缕，指挥得当，例如在湖大创办行政管理系。凡此种种，都体现出大将风度。

周勃先生在这些方面的业绩，当然应由他的同仁与学生来予以评说，不用我来多嘴。我只想就《周勃文集》的出版说三点感想。

莫砺锋先生在发言中

第一，周勃先生的学术是包含着生命激情的学术，记录着一位学者追求真理的心路历程。不说那些曾经在文学界与理论界引起重大反响的论文，即使是文集中的那些短文、随笔，也莫不掷地有声，比如原载《历代应用文概说与选读》中的10篇古文鉴赏，所选作品从诸葛亮的《出师表》到林觉民的《与妻书》，哪一篇不是尼采所说的用鲜血写成的文字？在这些鉴赏文中体现的情感倾向与价值判断，都从侧面反映着作者的良知与热血。

第二，《周勃文集》所展现的不仅是文品，而且有作者的人品。阅读文集，一位善良正直、坚毅刚强的长者形象跃然目前，这与我们心中的周勃形象是完全一致的。程千帆与周勃都是在湖北工作的湖南人氏，是名符其实的楚人，他们的血脉里流淌着与屈原一脉相承的刚毅与坚韧。程先生生前多次对我说过，当年他被打成右派分子后，武大中文系的师生全都对他直呼其名，只有两个人始终不肯改口，仍然称他为“先生”，一个是吴志达学长，另一个便是周勃学长。什么叫风骨？这就是风骨！程先生在几十年后还对此念念不忘，他用这个例子教导我说：“作为一个学者，做学问当然是要紧的，但更重要的是做人！”由于师生二人同时落难，周勃对老师的报答要到文革结束后才得以实现。1986年冬天，当他得知程先生在南大的住所没有暖气，便特地邀请程先生到湖大为研究生开选修课，以便让他住进有暖气的外教专家楼。此后程先生数次来汉，周勃先生都亲自到码头接送，恭执弟子之礼。我相信，当读者从文集中读到这些内容后，一定会受到尊师重道精神的熏陶。

第三，《周勃文集》是一部产生于特殊年代的学术记录。21年前，我在《程千帆全集》的总序中说过：“这是一位生活在20世纪历经坎坷的学者的学术记录，是一部忧患之书。”这几句话完全适用于《周勃文集》。文集中那篇论现实主义的成名作，才气横溢，洛阳纸贵，却是周勃在25岁时写成的，要是他后来没有在当代文学史与学术史上“失踪”的话，他一生的成就何止这本文集？我认为，当我们对周勃等老一辈学人进行学术评价时，千万不能忘记这个重要的前提。

《周勃文集》书影

此外我要说几句稍微离题的话。湖大文学院不久前推出一套由“新三届”同学合著的文集，题作《时代之子》。“新三届”这个名词在我们江苏是指文革中紧接着“老三届”的三届中学毕业生，湖大的朋友则指1977级以及78、79三个年级的本科生。我本人也是77级本科生，对于1977年冬天穿着棉衣走进高考考场的情景记忆犹新。前年我到武汉大学的“珞珈讲坛”去做讲座，开讲之前先对武大的查全性院士表示感谢，感谢他40年前仗义执言，当面向邓小平建议恢复高考。1978年的春天与秋天，77级、78级两届饱经沧桑的学生相继走进大学校园，与此同时，九死一生的程千帆、周勃等先生获得平反，回归校园。我们这批学生与程千帆等先生在校园里相逢，就像汉初的晁错到济南伏生家中受教一样，具有特殊的历史意义。这是中国教育史上特殊形态的师生相逢，这是中国文化史上前所未有的薪火相传。当年日寇侵华，烽烟遍地，中国的高等教育一年也没有停止过。在和平时代竟然中断高考11年，那是多么不正常。恢复高考是邓小平拨乱反正的标志举措，它使中国的高等教育重新走上正轨，也让一代学人与学子恢复正常的人生轨迹。我们永远铭记邓小平的历史功绩，我们是改革开放路线最坚定的拥护者。总有人希望我们忘记那段历史，但是我们拒绝遗忘，因为一个忘记过去的民族也不会拥有将来。从这个角度来看，湖北大学及时出版《周勃文集》与《时代之子》，是从不同的维度为铭记那段历史留下珍贵的民间记忆文本，必将载入史册。

致敬，周勃先生！致敬，湖北大学！

周勃先生与莫砺锋先生在首发式上合影

左起：张三夕、莫砺锋、路成文

延伸

周勃先生简介

周勃，1932年生，湖南湘阴人，知名作家、文艺理论家，湖北大学行管系退休教授。他早年参加革命，1956年毕业于武大中文系，随后开始发表作品，24岁时就发表了《略谈形象思维》和《论现实主义及其在社会主义时代的发展》（主张“写真实”）等饮誉文坛、产生较大反响的作品，并载入中国当代文学史，但也因此受到非议和批判。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其作品才受到公正评价。来湖大前，他先后供职于中国作协创委会、《长江文艺》杂志社、武汉市文联，历任编辑等职。来湖大后，他历任中文系副主任、行管系主任（创系）、教授。出版有专著《永恒的困扰——文艺与伦理关系论纲》（代表作）、《文学思存集》，并发表论文《文艺的本源问题》、《文艺的歧路》等近百篇。

来源：湖北大学官方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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