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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见 | 元宇宙与文艺新空间(一)

中国评协 中国文艺评论 2023-04-10



【编者按】在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发布的“2021年度十大网络用语”中,“元宇宙”以年末爆款姿态占据一席,也因此,2021年被称作“元宇宙元年”,但“元宇宙”一词并非今天才出现,它源于1992年尼尔·斯蒂芬森的科幻小说《雪崩》。在全民热议元宇宙、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当下,我们尝试把这个从文艺界走出来的热词“接回家”,回归文艺领域,用文艺评论的方式客观理性地进行辨析。本期“艺见”以“元宇宙与文艺新空间”为主题,特约不同研究领域的专家学者从文艺出发,以多维视角共同探讨元宇宙的昨天、今天与明天,并期待未来文艺发展的新空间更加广阔多彩。


(图片来源于网络)




从虚拟现实到虚拟成为现实

——“元宇宙”与艺术的“元宇宙化”

周志强



何谓“元宇宙”?简单说,就是通过人体感知技术和数字互联网的结合,让人们以身心融入的方式,沉浸在虚拟现实情境中的一种数字化空间。AR、VR和MR设备的日渐低廉和简便,让越来越多的人可以使用这种技术聚在一起游戏、社交和交易,于是,形成了相对稳定的虚拟现实生活空间。我们不妨借助《清明上河图》来想象这样一种画面:戴上虚拟设备(或者进入虚拟感知房间),我们立刻进入了宋代市谣声围抱的开封街头;你决定选择一件将军的服装,于是找到一家店铺购买;这件虚拟衣服,需要你通过支付宝付费并提出细节要求,由现实世界中的一个工作室接单,经过设计,最终制作完成;你又看中了一块闲置的土地,发现此土地属于腾讯公司,于是你通过QQ币购得——现实中付费15元;这时你决定在这里建设一家剧场,将你的个人云数据与某个你喜欢的明星融合,制作曹禺《雷雨》的演出活动;于是,你向另一家公司购买了北京人艺系列虚拟角色,支付了相应的版税后,你开始了自己的演出;每天夜幕降临,会有其他人购票进入你制作的剧场观看你个人版的《雷雨》——也许你安排了四凤最终嫁给了周冲,也许你让繁漪走出了家门,成为一名职业女性……无论如何,在《清明上河图》的一个外观宛如茶楼的空间中,你有了自己的另外一种人生:职业话剧导演、制作人、演员兼策划。


不难发现,未来“元宇宙”在艺术活动的领域有可能创生截然不同的美学景观:以前是接受者外在地观看或阅读艺术作品,现在是每个人都以身心沉浸的方式进入艺术活动之中;以前是艺术家执行自己的美学意志,现在是接受者行使自己的美学权力;以前是作品作用于人的视听器官,现在是感知技术令一个人的身体完全沉浸在艺术作品之中,乃至于不通过视知觉也可以看到、不经由耳朵也可以听见——感知技术直接作用于大脑神经;以前的艺术文本鼓励接受者忘记身体,保持观察的视角,现在则要求每个人放弃观察视角——如绘画中的散点透视,整个身心融入虚拟景观中;以前,艺术依靠媒介作用于人,现在则令“媒介消失”,让感知直接与感知“对象”(数字情景)融合……在这里,玛格丽特·威特海姆(Margaret Wertheim)所说的中世纪艺术家的“灵魂的内眼”(the inner eye of the soul)逐渐消解,“身体的物理眼”(the physical eye of the body)成为核心。


事实上,元宇宙会给艺术创造出截然不同的意义。波尔特(Jay David Bolter)提到,虚拟现实使用的是感知媒介而非符号媒介,所以,“感知逻辑”而不是“观照逻辑”才是元宇宙叙事的核心。元宇宙追求身体的沉浸,但是,这种沉浸不是消极的、被动的,而是积极的,是需要参与者积极参与文本并进行“严格想象”的。在这里,场景(setting)、情节(plot)、角色(characters)才是关键,叙事者消失,故事永远没有结局,也不需要结局。


显然,“元宇宙”可以颠倒艺术和人的传统关系,彻底改造艺术活动的旧的规则、形态、理论和评价方式。更有意思的是,元宇宙允许任何人——当然需要一定的经济条件和技术能力——在其中建立自己的(虚拟)人生,所以,“宏大故事”的时代将会逐渐终结,而“小故事”时代将会开启。元宇宙将会是各种人、各种欲望和各种故事自然交织形成的“虚拟现实叙事空间”。艺术不再是传统的“树状结构”,即任何故事都是存在主线和分支的,而是德勒兹所说的“织物结构”:万千意义交织,铺成元宇宙的地面。


那么,元宇宙的发展,会给当前的艺术带来哪些可见的新变呢?


第一,“平行现实”型艺术的出现。


元宇宙这个概念出现在1992年美国作家尼尔•斯蒂芬森的科幻小说《雪崩》中。作者想象了这样一种情形:电脑通过激光识别人的大脑,从而构建或说是呈现出与现实世界平行的虚拟真实世界,也就是元宇宙。小说描绘主人公阿弘进入自己建立起来的街区:“那是超元域的百老汇,超元域的香榭丽舍大道。它是一条灯火辉煌的主干道,反射在阿弘的目镜中,能够被眼睛看到,能够被缩小、被倒转。它并不真正存在;但此时,那里正有数百万人在街上往来穿行……和现实世界中的任何地方一样,大街也需要开发建设。在这里,开发者可以构建自己的小街巷,依附于主干道。他们还可以修造楼宇、公园、标志牌,以及现实中并不存在的东西,比如高悬在半空的巨型灯光展示,无视三维时空法则的特殊街区,还有一片片自由格斗地带,人们可以在那里互相猎杀。”斯蒂芬森这一开创性的想象,形成了有趣的平行世界故事的起点。


△尼尔•斯蒂芬森《雪崩》


当前,诸如《盗梦空间》(克里斯托弗•诺兰,2010)或者《头号玩家》(史蒂文•斯皮尔伯格,2018)都展示了平行宇宙故事的魅力,但是,这些平行世界的故事都是作家臆造的;未来,元宇宙的开发和使用——尽管可能还需要五到十年的时间——会创造出各种意想不到的真正的平行世界的故事:元宇宙婚姻、死亡、重生、穿越、权力争夺与阴谋背叛……元宇宙的虚拟现实允许人们把单一的人生变成多次使用的故事,这不再是通过个人臆想实现的故事,而是真实的人类在虚拟现实空间里通过“遭遇”实现的故事——它只有情节,没有结构;只有故事,没有线索。


第二,“元宇宙化创作”的自觉和繁盛。


目前,元宇宙尚处在理念阶段,但是,通过自己的作品人物和社会生活的“创生”,创造一个元宇宙化的世界,开始成为艺术家的自觉。在2021年的世界互联网大会上,网络作家唐家三少就直言,未来网络作家的一个可能性贡献就是具有元宇宙意识的创作,通过这种创作,在不同的作品中创造出相对完整的、体系化的时空世界。值得一提的是,网络作家猫腻创造了不同类型的小说,但是,其《将夜》《择天记》就已经隐含了这种元宇宙化创作的影子:不同的作品,同一类人生哲学和世界知识,同一种行为范式和环境生态。也许在可见的未来,一个伟大的作家不再仅仅因为其文字而被世界关注,还可能因其人物和生活被开发为“虚拟现实世界”——元宇宙——而长存于人们的日常生活经验之中。


第三,虚拟现实技术的发展,已经开拓了一种“沉浸艺术”。


2019年,央视以VR的形式直播了大阅兵,众多观众虽然没有到达天安门广场,却已经通过3D眼镜技术感同身受,且自由转换视角,沉浸在国家繁盛的元宇宙情景之中;这两年,上海、北京、成都、天津等地相继开始“沉浸剧场”的实验,著名演员的虚拟形象与当地演员同台演出,已经去世的歌星竟然现身舞台,携手今天的青年歌手一起演唱。未来,越来越多的虚拟设备可以把不同地域的观众带入沉浸剧场空间,也可以把不同地域、国别和时代的演员汇集在一起,打造同台盛会。


事实上,元宇宙对艺术的革命性影响还不止于此,一种更值得我们思考的可能性乃是建立在“艺术创作元宇宙化”基础上的艺术与生活的一体化。


目前来看,元宇宙的开发将会首先在游戏和社交领域有所开拓,这将极大地改变未来艺术创作和消费的逻辑,传统的艺术与生活各自保持独立——艺术乃是黑格尔所说的“第二自然”——的状况将会被改变。之前,电子游戏对艺术的一个重要影响体现在电影的游戏化:一方面,越来越多的电影改编自游戏,游戏的玩家秒变电影的观众;另一方面,电影的视觉呈现越来越多地采用游戏引擎基础上的视角和画面。在今天,元宇宙的开发则带来新的“艺术—游戏”生态,艺术活动会成为游戏中的组成部分:游戏直播本身创生新的剧情;角色扮演和故事演绎可以自动录屏保存,成为新的影像;人们在元宇宙中通过游戏进行交往,形成新的艺术创作团队;虚拟歌手洛天依、言和被众多“粉丝”在元宇宙中养育而成为“明星”……


总而言之,元宇宙对艺术新领域新空间的创生总是与这样一种崭新的情形相关:一方面,艺术不再是身体之外的精神之“魂”,而是植根于身体经验的感知之“魄”。魂者,身体外之精神也;“魄”者,身体内之阴神也。元宇宙让艺术从“魂”的时代跳跃而进入“魄”的时代,每个人都将以“故事人”的形式开拓另一种生存的空间。同时,“故事”也不再是艺术之专有,而成为现实人生的真实经验。“虚拟现实”在这里将要告别它的“摹写现实形态”:通过数字技术建立对现实的高保真呈现、摹仿或拼接、叠加;转而走向未来虚拟现实的“创生现实形态”:虚拟不再是一种简单的技术幻觉,还化入人类的生命经验和感知记忆,成为人类的“另一种现实”。从虚拟现实到虚拟成为现实,元宇宙颠倒艺术与现实的关系,并重塑艺术的美学范式。



*作者:周志强,单位:南开大学文学院

*本文系2021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虚拟现实媒介叙事研究”(批准号:21&ZD327)的阶段性成果


“回望”元宇宙

姜宇辉



关于元宇宙的危险,自己之前也着实谈了很多。这回倒是想尝试一点不同的思路,回过头再聊聊元宇宙的契机和希望所在。


实际上,最近以来,大家之所以对元宇宙越来越厌倦甚至厌烦,多少也是那种求新求变的网络病使然。在一个流量为王、数据主导的时代,大家都不喜欢甚至不习惯长期盯着一个共同的主题、许久沿着一个趋同的方向。谈多了,谈久了,人们就会自然而然地心生疲态,但这往往并不是因为这个主题已经被耗尽了、其中的深意已经被挖掘光了,而只是单纯的厌倦而已。“别整天聊这个了,咱们换个新鲜的主题吧!”但正是在这个由新奇转厌倦的拐点,在元宇宙日益变成明日黄花的时刻,其实更应该深刻反思一下,它到底该何去何从。或者更重要的是,它到底来自哪里,还到底隐藏着多少未被穷竭的潜能。


元宇宙热潮的神髓,恰可以用罗伊•阿斯科特(Roy Ascott)的那本脍炙人口的名作标题来一言蔽之:“未来即当下(The future is now)。”在以往的年代,人们总是喜欢把未来尽可能地拉近当下的现实,但这多少是出于希望和憧憬。元宇宙则显然不同,它那么渴望着未来之迫近,其实根本上是出于深重的恐惧乃至焦虑。我们面临的未来,已经越来越“失控”(凯文•凯利语)和“陌异”(列维纳斯语),更像是一个巨大无底的黑洞和深渊,不断吞噬着人类所有的理想和梦想。或许正是因此,我们前所未有地需要安全感,需要有一个稳定的基础、一个家园的庇护。元宇宙或许正是这样一种近乎原始和本能的心理机制的作用。面对迫近的危险,人类最直接自然的反应往往不是迎头而上,而恰恰是躲进山洞、围起篱笆,防御之、警惕之。元宇宙无论怎样的科幻、玄幻乃至虚幻,但它至少正是以种种看似悖谬的方式为早已如惊弓之鸟般的人类提供了一剂强力的暖心汤:无论怎样,未来还是“牢牢地”抓在我们的手中。


但当这个泡沫逐渐消释之际,我们又该做些什么呢?再度被抛回到彷徨不安之中吗?还是索性再发明一个新的泡沫来制造下一轮的“安慰经济”?这些情形当然都会出现,而且还注定会进一步出现更多匪夷所思的喜剧、悲剧和闹剧。不过,在这样一个无限临近“奇点”的时刻,除了狂热而死命地想去抓住未来之外,其实稍稍往后倒退一点也未尝不是一个选择。这当然不是复古或迷古,因为那些翻弄故纸堆的陈腐说辞甚至连安慰的作用都没有。如果未来真的是失控的,那么它不仅不能被可见的当下所掌控,也同样无法被法定的历史所解说。


因此我们所谓的“倒退”立场绝对不是在这个意义上,而是想从晚近以来的媒介考古学那里汲取灵感。媒介考古,不是为了进一步验证现成的结论,或巩固既有的线索;正相反,之所以要去挖掘出那些尘封的记忆和痕迹,恰恰是为了挑战各种默认的前提和公认的结论。我们的未来真的只有朝着元宇宙加速失控而去这一个方向吗?如果大家不甘心、不忍心坠入那个未来的空洞乃至真空,是否还可以有别样的选择和路径?考古学或许正是提供这样一种别样选择的思路。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元宇宙的前提当然是多种多样的,但其中相当重要的一个中间环节正是电子游戏。元宇宙当然不能简单等同于升级版的大型网络社交游戏,但游戏确实是推动元宇宙的想象乃至实现的异常关键的力量。正是经由整个社会日益卷入的游戏化(gamification)平台,元宇宙才越来越清晰地展现出自己的轮廓和面貌,从科幻变成(初步的)现实。那么,如果我们稍微尝试一下考古学的思路,就可以针对游戏化这个前提进行发问:到底什么是电子游戏的真正本质?互动,虚拟,沉浸?但仅就这三个特征而言,似乎又都不是电子游戏的特权。源远流长的文学史中,互动性早就是一个司空见惯的现象。且不说太过古老的年代,就说现代主义乃至后现代主义的各种文学实验——开放的文本、多重的叙事乃至作者的消亡等等,作家们已经发明了各种异想天开的方式来让读者更为积极主动地参与到故事的发展和文本的编织之中。沉浸性也同样是如此,早在电影发端之初,如梅里埃(Méliès)这样的导演已经开始用剧场性和吸引力(attraction)这些视觉的魔法让观众不能自拔地沉浸其中。虚拟就更是如此,在早期的互联网乃至人工智能之中,虚拟世界及其本体论亦已然被一遍遍深刻地反思和研讨。


不过,即便这三个特征分开来说都不是电子游戏的专属,但在全新的融合性数字平台之上将这三者近乎无缝流畅地连接在一起,或许确属游戏本身的一大创造。马诺维奇在《新媒体的语言》之中将新媒体的根本发展趋势归结为从表征(representation)到计算(computation),那么,今天的电子游戏确实要比他所大书特书的电影更能够实现统一的算法对不同的媒介所进行的归并乃至吞噬。但也正是因此,如果我们真的想用考古学的方式从这个“终极算法”的元宇宙中挣脱而出,重新回归媒介的那种差异性、多元性的张力和源头或许就不失为一条可行的途径。借用精神分析电影理论的一个术语,当电子游戏在近乎完美地对各种媒介表征进行“缝合(suture)”之际,总还是会在蛛丝马迹之处暴露出无法缝合的裂口乃至创伤。媒介考古学要尝试进行的正是这样一种“反—缝合”的否定性操作。


△马诺维奇《新媒体的语言》


既然如此,也就要求我们不能再对电子游戏抱有一种耳熟能详的立场:“游戏,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呗!就是玩玩呗,那么认真干嘛?!”也许,现在恰恰应该尝试换一个认真而新鲜的眼光来重新审视游戏,让它在与电影、小说乃至绘画这些“前-游戏”的媒介形态的差异性的关系之中展现出未来的潜能。一句话,我们不是要逐渐把游戏装进一个现成的理论模式或产业框架,而是要让电子游戏一次次回到它初生和萌发时的那种新鲜和未知的状态。当电子游戏再度鲜活之际,可能元宇宙的设想和梦想也会更为鲜活。但这或许恰恰是我们最不需要担心的事情。游戏的巨大未知的可能性,要远远超越于元宇宙之上之外。所以面对元宇宙热潮的逐步降温,我们更想用巴赞的方式来回应一句:“电子游戏?它还尚未被发明呢!”



*作者:姜宇辉,单位: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


元宇宙问题和元宇宙文艺

夏烈



2021年,“元宇宙”(Metaverse)在国际资本与新科技、互联网公司中热度骤升,尤其是10月28日扎克伯格将Facebook正式更名为Meta并发布他所谓的元宇宙计划,可谓一时之大手笔,迅速点燃了全球关注度,“元宇宙”一词全面“破圈”,人人争谈元宇宙。2021年因此不能免俗,依照这些年无数个新概念的元年那样,被冠以“元宇宙元年”。


元宇宙,是个极富文学性的词汇。这不止因为它源出美国科幻作家尼尔•斯蒂芬森1992年的科幻小说《雪崩》,或者我们提及它时总会拿《头号玩家》《黑客帝国》这样的关于虚拟世界的影片来作比方,而是更为根源性的——它与所有文艺作品一样,来自人类文明的一种基础能力和动力:想象。无论是扎克伯格,还是不少作出反思的哲学家,都是想象着这样一个文学的叙事性的未来场景,施加自己的言论,展开自己的行动。换言之,文艺或者说想象一直以来是人类进化(造物之谜)中的一类特殊能力,它以“造虚”的形态,对现实物理世界及其人类行为、心理有所好奇、记录、模仿、影响与超越,它承担着可能性和未来性的功能、价值,并在某一天实现反转,真实印证儒勒•凡尔纳所言的“但凡人能想象到的事物,必定有人能将它实现”。


想象力,因此是一种实有的人的基础力量,它与实践全面交互,建构着人类历史的发展,无论社会制度、科学技术还是文化、文艺的创造。它本身就是“元”。在这个意义上,元宇宙的提出并不新鲜,在伟大的人类典籍和宗教、神话之中,类似的想象力宇宙不在少数,并通过人类的群体生活产生或大或小的影响。既然元宇宙式的想象可以转化为现实空间下的制度、技术、组织、信仰、观念、文艺等等,那么它当然也可以转生为经济,带来社会经济模式至少是一类经济形态的转型升级。如果从这个时代的全球发展来看,很多新概念以科技之名提出来,但背后都是经济的目的及商业资本集团在起作用;而其中,常常会交织着跨界于文艺(创意和娱乐)的痕迹,这一次,更是直接征用了科幻文学的概念。


△电影《头号玩家》剧照


应该说,元宇宙所依赖的诸多技术在当前都有新的突破、应用与整合的可能,这一点刺激催生了商业资本集团倾注于此。AR、VR、XR、社交网络、区块链技术、人工智能、5G等的发展,至今需要有更加富有整合性的、大投入低成本的运用,元宇宙的想象世界恰好把这些技术与发展需求包揽殆尽。大量的新科技延伸了人类的器官和官能,但起始之初只能应用于少数专业场景,这肯定不是掌控它们的资本集团的最终目的。对于商业而言,扩大技术的应用场景,从专业背景中将之解放为大众乃至全人类的商品,才是鱼和熊掌兼得的宏图伟业。元宇宙为Meta、微软、苹果、谷歌、索尼以至于同步入场的中资企业如字节跳动、百度等铺就了一张想象力的蓝图,并在当前阶段的竞争中保留了合作共赢的巨大空间。


然而也因此,对于元宇宙的忧思或者批判必然来自于这样一些重点:


一、作为想象力经济的“元宇宙”与现实世界的关系。元宇宙企图将人类的未来生活寄托于各种技术构成的赛博空间(Cyberspace,控制论与神经机械学)即其数码化之中,借用乌托邦化了的元宇宙以及一套有关它美好、便利的修辞,策略性地忽略了人与自然空间的疏离和线下生活的本真性问题。其实我们很清楚,元宇宙就是模仿“造物”和“创世”原理,用人的当前技术再造一个“次元”,通过网络经济的新经济规则等卷入海量用户,使之全面“物化”和基建化。这中间存在着进步与增殖的内涵,但归根结底其所描述与允诺的图景跟现实生活、现实人生的奋斗及其严肃性是有脱节的,亦非马克思主义“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那个“世界”(次元)。


也是在类似的意义层面,网络上流传着一个刘慈欣的观点:“人类的未来要么走向星际文明,要么常年沉迷在VR的虚拟世界中,如果人类在走向太空文明之前就实现了高度逼真的VR世界,这将是一场灾难”,“元宇宙将是整个人类文明的一次内卷,而内卷的封闭系统的熵值总归要趋于最大,所以元宇宙最后就是引导人类走向死路一条”——那么,“扎克伯格的元宇宙不但不是未来,也不应该是未来”。固然刘慈欣的逻辑推论是个彻底的反对论和悲观论,将之作为星际文明的非此即彼的对立面来讲也许是绝对了,但无疑是对元宇宙来临的严肃思考和批评力。


二、元宇宙的公地私用或者说公地“资”用。元宇宙重新唤起了部分人群对于互联网创始之初的理想想象,那就是去中心化和自由飞地。在虚拟现实和增强现实之中沉浸体验新的生命感,众筹式为元宇宙添砖加瓦,自由地生产内容,通过区块链确权拥有数字财产和数字遗产。理论上讲,我们在元宇宙中所花费的时间、所创造的艺术和关系,当然还有你在游戏中购买的土地和皮肤,都应该算作个人的财富,但我们很可能在生产关系上仅仅是在为资本家打工,接受他们游戏规则的剥削。除了投资人、元宇宙理论家马修•鲍尔认为的数据权力、数据安全、极端化、假信息和平台权力这五个基本问题尚无法解决外,更重要的则是齐泽克在《论元宇宙》中指出的:“公地——平台(我们进行社会交往和互动的空间)——被私有化,这使我们这些平台的使用者成为农奴,向公地的所有者——我们的封建领主——交付租金”,他由此认为,元宇宙中,现代性所取得的公共空间正在消亡,人类将体验到怪异的后资本主义特征的“企业新封建主义”。这无疑是深刻的,也警惕着我们大踏步迈入元宇宙文艺时的思想自觉和主体自觉。


三、元宇宙文艺必然产生,我们要设计什么样的元宇宙文艺。元宇宙一旦落地并付诸更多实用,就渴望更多的元宇宙内容、元宇宙文艺、元宇宙产品,其所提供的“技术+艺术”的方法手段也超乎传统文艺的限制,产生巨大的诱惑。与此前的网络文艺一样,它呈现出这个时代新型文艺的诸多特点,比如:技术性和设备化、文艺与产业紧密捆绑、社交属性和平台属性、视觉感觉元素至上……构成其整套的资本生产的逻辑。是文艺被征用,还是文艺介入元宇宙,终究要靠人们的艺术自觉、文化自觉、价值观自觉。换言之,人学和人论是我们进入元宇宙时代的基本考问和基本伦理,也是我们开始元宇宙文艺及其评价的最终遵循。


“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催生了文艺形式创新,拓宽了文艺空间。我们必须明白一个道理,一切创作技巧和手段都是为内容服务的。科技发展、技术革新可以带来新的艺术表达和渲染方式,但艺术的丰盈始终有赖于生活。”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文联十一大、中国作协十大开幕式上的讲话(点击查看)睿智地涉及了前沿技术与文艺创作、创新的关系,强调了广阔的现实生活、人民的心声心情才是文艺创作不竭的泉源,必须“守正”而后“创新”,确立生活和技术之间正确的“体用”关系。这也应是我们看待包括元宇宙在内的文艺新环境的基本态度。


构建元宇宙背景下的文学艺术理论,及时对元宇宙文艺作出批评,是文艺理论评论界的工作操守和岗位职责,它同样涉及到我们在元宇宙中的话语权、标准制定和关键所在——人类的普遍价值。不断加速的新型文艺借助技术和资本的合作转场变身,我却依然相信批评的必要,正如人文主义批评家乔治•斯坦纳所言:“没有批评,创造本身或许也会陷入沉默”。



*作者:夏烈,单位:杭州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与传媒学院

*《中国文艺评论》2022年第2期(查看目录)


签发:杨晓雪

审核:陶璐

责编:韩宵宵 陶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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