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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艳 | 高校知识分子写作的力作与创作新面向——评阎真长篇小说《如何是好》

刘艳 中国图书评论
2024-09-23

《如何是好》,闫真,湖南文艺出版社,2022年

专栏

特约书评人

作者:刘艳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导读】当代知名学者作家阎真的长篇小说《如何是好》,可以说几乎写尽了“当下年轻人的困顿与坚持”,是瞩目从大学象牙塔走向社会的年轻人直面各种困境的成长叙事的现实主义长篇力作,堪谓作家又一本关于新时代里年轻人如何直面社会、解读人生的必读之书。《如何是好》与阎真2001年的《沧浪之水》隔代呼应,再现了新的艺术维度与创作面向。

【关键词】《如何是好》  高校知识分子写作  心理现实主义  人物视点


湖南文艺出版社2022年10月出版的当代学者作家阎真的长篇小说《如何是好》,33.6万字的小说篇幅,所选择的题材领域,恰恰是非“高校知识分子写作”很难触及与予以表现的题材与写作领域。可以说,《如何是好》几乎写尽了“当下年轻人的困顿与坚持”,是瞩目新时代里年轻人直面各种困境的成长叙事的现实主义长篇力作,堪谓作家又一本关于新时代里年轻人如何直面社会、解读人生的必读之书。《如何是好》与2001年的《沧浪之水》隔代呼应,再现了新的艺术维度与创作面向。



01



阎真《如何是好》在“高校知识分子写作”书写领域及其发展史当中的位置与表现力不容忽视。高校知识分子写作,此处指在大学从事教职的教授们的文学写作,尤指教授的小说写作。像高校教授以学术随笔、散文文体以及近年所流行的以身在现场的记录者、采访者身份的采访、走访所串起的非虚构写作,不在本文讨论之列。本文所指的高校知识分子写作,专指在高校从事教职的教授同时兼擅并从事的小说写作,也不包括因为系文坛早已成名的作家而入职高校、成为大学编制与高校体制内教授的作家们的写作。


20世纪90年代,学者马瑞芳因为《蓝眼睛黑眼睛》这部小说而成为校园小说家。而随着先锋派文学的退潮,像马原、格非、王安忆等作家先后进入高校担任教授,其中一些人继续从事创作并成绩斐然;近些年,各高校纷纷引入作家做教授,一些院校则直接开设创意写作专业,像北京师范大学设立了国际写作中心,莫言、苏童、余华等先后入职高校,成为教授作家。教授与作家的合流,成为近几十年高校写作、文坛创作的一个新潮流、新现象。而专门写高校现实的高校知识分子题材写作,也一度成为受到关注的写作现象与研究命题。[1]


在所有的教授作家写作里面,阎真的小说创作是不容忽视的,自成一家并极具代表性。他不仅在高校知识分子题材写作方面颇有造诣,比如,此前的、作为他的代表作之一的《活着之上》。在所有的教授写作当中,阎真的标识度是极高的、无可替代的,《沧浪之水》就出版了100多个版次,再版版次数量足以令人震惊,也凸显了他在高校知识分子写作领域的成就与无法被掩蔽的地位。其在创作主题选取、题材驾驭能力,以及几乎堪谓阎真独特标识的“心理现实主义”叙事维度的呈现与展开方面,令人称奇。


《如何是好》这部小说所写的故事时间跨度是12年左右,即女主人公许晶晶在大三面临保研被人告发、在大学生普遍会谈恋爱的年纪也谈了男朋友,却接连遭遇困境:男友章伟因为在麓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终于屈服于现实的压力回到家乡小城古阳县去做公务员,并因现实发展考虑选择了婚姻对象,舍弃了对许晶晶的感情。许晶晶在男友背弃感情、保研失败、找工作屡屡碰壁的情况下,踉踉跄跄踏入社会,还差点成为拖了全院后腿的找不到工作的那一个。现实与社会都容不得许晶晶做太多其他设想,她就得在民办小公司、电视台、私营校外培训机构之间辗转寻找谋生的岗位。这期间,因培训机构被学而思兼并、考公务员失败而去了一个远在海南的“诈骗公司”——做电话客服,劝服接电话的人办银行卡寄到指定地方,即可领钱,实际上这就是电信诈骗产业的一个环节,这些银行卡其实即为电信诈骗诱骗受骗者打款的银行卡账户。许晶晶在糊里糊涂被骗的情况下进了这样一个公司,后特地叮嘱妹妹打电话谎称父亲病重住进ICU、自己借机火速返回麓城,方才得以从这个可怕的公司脱身。


几乎无有出路的情况下,许晶晶到房地产中介做起了销售人员。前前后后经历过不同男性对她的觊觎,虽则守住了自己的情感与两性交往的底线,却始终无法有合适的结婚对象。眼见着快要成“剩女”,许晶晶在自己的择偶标准数度降低与调整的情况下,终于与研究生毕业却无正经工作、靠送外卖为生的青年叶能牵手婚姻。在不容年轻人思考就直接压向年轻人的面前的大山与直白而峻切的社会现实里,工作、情感婚姻等从来都没有让许晶晶有敢于松懈或喘息的机会。她每天都在为保住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工作机会而勤奋刻苦地工作着,生怕稍不注意,就会被人替代,那会让自己与丈夫拆了东墙补西墙的生活无以倚靠……小说以许晶晶大学班级同学10年聚会终结了整个故事。整部小说仿佛一气呵成,读之根本停不下来,而且阅读代入感很强,阅读者的情绪很容易被小说叙述所感染,极易身陷小说情境与人物的情绪及心理现实当中。令阅读者身陷人物境遇与情绪并难以自拔,是这部小说的成功之处与了不起的地方。


小说所选取的写作对象、题材素材、小说主题与内容,以及所选取的发生在主要人物身上的故事的时间段,都是很有匠心的。小说锁定书写了即将踏入社会的大学生许晶晶,从面临保研考研压力的时刻,到大三升大四,面临如迅雷般急遽而至的毕业找工作的压力与挫折,直到踏入社会,摸爬滚打10年所收获的成长叙事。讲述初出茅庐的女大学生(也包括章伟、叶能这样的男研究生)在社会中左右碰壁、踉跄前行的经历与人生磨折。前无出路、后无退路的年轻人,屡败屡战之后终于有了自己的一份不敢失去的事业或者更加准确地说是根本不敢失去的工作,因为背后是房贷、日渐老去需要自己赡养的父母,以及自己的嗷嗷待哺的婴孩……


《如何是好》所涉的题材领域非常重要,却是非高校知识分子很难熟稔与写作成功的素材和题材对象。从这个意义上讲,阎真的确尤擅在其一贯擅长的写作领域不断开疆拓土,不断做出令人耳目一新的写作探索与收获佳绩。



02



如果说,2001年的小说《沧浪之水》曾是“一批又一批步入职场的年轻人认识人生、理解人生的‘必读之书’”,那么,《如何是好》是新时代里从校园走向社会的年轻人,面临种种意想不到却又必然出现的困境,必须直面现实与社会并走出自己人生之路的必读之书,是新时代里年轻人的成长叙事。


《如何是好》这部小说貌似不“炫技”,创作手法朴素平实,但如作家本人所说,这样的作品反而是最有写作难度的。这部小说在小说叙事、创作手法与精神品相等方面的艺术特色,值得深入挖掘与研究。作家所讲的不“炫技”,指的是叙述手法没有刻意炫弄技巧,亦即并未追求小说形式与叙事手法上的“先锋性”,与叙事圈套、形式迷宫等叙述特点无关。小说通篇故事好读、易读,没有呈现荒诞现实主义、先锋性叙述手法等。其实小说仅在第一人称女性人物视角的叙事以及在心理现实主义等方面所达到的丰赡维度,已令这部小说呈现出极为令人炫目的技巧了。如此难以驾驭、极具难度的叙事手法,小说的叙述结构、叙事线索与叙述节奏却是朴素平实的,小说叙述腔调也是平实不惊的……这样的叙述能力,恐也难有出其右者。


小说家做现实书写,思虑极为细致周全。比如,“我”从海南骗办银行卡的公司脱身回麓城后,觉得应该报警,但报警的确面临被报复的危险,也深陷如果报警对那里的前同事似有些残忍的复杂心境,“我”最终选择了报警,警方出动的结果是那里早就人去楼空……此情节既符合法理又兼顾人性人情的真实性与复杂性,是作家极为贴近现实、尊重现实写作的一个例证。


《如何是好》也被称为“女版的《沧浪之水》”,一语道出小说最为特色鲜明之处。男性作家在小说主体叙事当中采取第一人称“我”叙事、大多采用女主人公许晶晶的人物有限视角叙事,这是极为挑战写作者叙述能力与水平的。有论者曾经强调,“小说这种东西,在文学中其实类乎兵法”,因“小说叙事本质上就是计谋化过程”,小说家若想写好小说,必须“尽量去除自我,使一己分身为芸芸众生、三教九流”[2]。《如何是好》最大的叙事挑战就在于,作家虽系男性身份与心理、身份是身为长辈的学者教授,但要完全祛除自我,令整部小说所呈现的都是女性人物许晶晶(大约20岁到30岁这个时间段)的心理、感受、情感逻辑与行事方式等,“我”的视点(世界观价值观、兴趣爱好、思维偏好等)尤其在感知、观念系统、兴趣等方面的视点,必须是符合许晶晶这个女性人物的性情禀赋、人生经历等特点的。


在以许晶晶这个女性人物有限视角叙述、以许晶晶的第一人称“我”来构建起整部小说叙事这项艰巨的写作任务里,阎真就仿佛一名高超的设计师与建筑师,堪谓禁得起最为挑剔的读者的检验与考验。《如何是好》所采用的女性人物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令读者几乎被许晶晶的情绪、心理及其目之所及代入小说当中,不由自主地被叙述人带动、牵引与深陷小说情境当中,而无法轻易脱身或者说在某种程度上有些难以自拔。这是小说无法被任何其他小说作品所掩蔽与取代的地方,也是作家阎真了不起的地方。



03



《如何是好》作为现实主义题材长篇小说,其所呈现的艺术上的创作新面向不容忽视。


第一,如前所述,小说所选取的女性人物有限视角叙述、所采取的女性人物的第一人称叙述方式,颇具叙事难度与艺术独特性。小说采用的是女性主人公许晶晶“我”的第一人称叙述为主,兼及其他人物视角叙事,并与第三人称内视角叙事紧密结合的叙事方式。男性学者作家在以第一人称“我”来叙述女主人公许晶晶的故事的时候,这对小说家来说是巨大的叙事挑战与考验。阎真展现出他由自己的学识与多年的写作经验累积而成的不同凡响的叙事能力。


阎真《如何是好》中大量使用了人物对话,尤其集中笔力在许晶晶与她生活中的家人、老师同学、朋友、恋人、社会上各行各业不同身份角色的人之间的对话。这些对话不仅构成小说情景、故事,推动着小说情节的发展,而且在不同人物应该具有不同的“视点”方面,极为考验作家的叙述能力。就连专事创作的成熟且成功的专业作家,也深知小说大量写人物对话的写作难度。


成熟且成功的小说家毕飞宇曾讲过美籍华人女作家聂华苓的一个故事。聂华苓20世纪60年代就去了美国,在美国一待半个多世纪,用英语写作肯定没问题。奇怪的是,聂华苓一直不用英语写,反而坚持用汉语写作。毕飞宇对此很好奇,询问其原因。聂华苓的回答是:她尝试过用英语写作,但不行。用英语写,在描写、叙述上不会有问题,但一写到人物对话就会穿帮,会被英语母语的读者识别出系非英语母语的作家所写。所以,毕飞宇说“对话是难的”:“这里头有一个小说人物与小说语言的距离问题。描写和叙述是作家的权利范围之内的事”,对话难在“因为是小说人物的言语,是小说的人物‘说’出来的”,人物言语“呈现的是小说人物的性格,恰恰不是作家个人的语言风格”。[3]毕飞宇认为这是超出作家权限的事情,是作家能力很难把控与解决的写作难题。


阎真《如何是好》所挑战的叙事难题之一,即许晶晶与其他人物的对话尤其是许晶晶这个人物的言语,被阎真成功地祛除并驱离了作家本人的语言风格、视点心理等因素。读者会始终相信许晶晶的大量言语就是许晶晶这个人物的,与作家阎真本人也就是小说文本背后的那个作者没有什么关系。


第二,《如何是好》所表现出的强烈的心理现实主义的艺术特征,令人震撼。第一人称“我”叙事与其他人物视角叙事以及第三人称内视角叙事无缝衔接、有机融合,借此也将阎真独具特色的心理现实主义发挥到了极致。这也是这部小说极为打动人的一个重要原因。


传统的心理描写似乎越来越为成熟的当代小说所舍弃,这与毕飞宇所说的小说当中人物对话难写其实一致,心理描写是很难写好与写成功的。比如,像余华的《活着》所取得的巨大成功,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作家摈弃了传统的心理描写,经历了“由‘心理性’人物观到‘功能性’人物观的叙事演变”[4]。阎真却知难而上、成功解决了心理描写这一叙述难题。《如何是好》本身所采取的女性人物许晶晶的第一人称叙述,就非常有利于作家自由出入许晶晶的内心,具备打开这个女性人物内心、心理的有利条件,而如何去除作家本人的视点与心理因素,让许晶晶的心理活动、所思所想等只呈现许晶晶的“视点”与性格特质,这是阎真成功予以解决的写作难题与小说的可贵之处。


《如何是好》一开篇就是在“我”(许晶晶)的一系列心理活动、心理现实中展开,遭受被人举报的意外打击、延宕滞留在教室,在催促的铃声与管理员要来赶人的情形下,“我”心神恍惚匆促地从教室收拾书包离开,下楼不慎一脚踏空摔了跤。只踏空一级台阶,却躺在瓷砖地上起不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自怜还是耍赖。“我突然发现自己眼前有一块苍白的东西在蠕动,心中惊了一下,头皮一麻,头发有往上蹿的感觉。我再瞥一眼,朦胧中发现那其实是自己的右手。我把手指动了一下,是的,是自己的手。黑暗中我把手收回来撑着地,感到了瓷砖的凉意,另一只手在空中伸着,似乎在等一只手把自己拉起来……”[5]1-2


这不是普通的心理描写,它从女性人物许晶晶自身的性格、心理、处境、遭遇等出发,做了最为贴近人物视点与性情特点的书写,将“我”被杜书记谈话告知保研的事被人告了之后,备感意外、受伤害、陷入猜忌、愧对父母、本来很有希望的保研被人告发却又完全无计可施的心乱如麻的心理状态,描摹得形肖俱似、入理入情。它不仅自然而然地带出与展开小说的情节和小说叙事,而且在此后的故事情节里,读者还会被越来越多的心理描写、心理活动牵引情绪心怀,也越发体会到何谓“阎真式心理现实主义”的书写。作家的价值在于,不在于他像谁,而在于他是独特的这一个,在于其创作手法与小说叙述本身具备他人无法模仿与超越之处。


即便是同样受过高等教育也有社会阅历的女性读者在阅读小说时,常常被许晶晶所纠结于其中的人物内心之困顿、痛苦、逡巡、难以言说的心灵之痛、现实困顿等搅动着内心,很容易时时有着身临其境之感、强烈的代入感。即便是女性读者也几乎难以识别出小说中有事实破绽或者叙述破绽,这是小说了不起的地方。或可以说,这是一部承载和记录当代年轻人(当代高校年轻学子)“心灵史”的现实主义力作,记录与承载他们从校园走向社会期间,历经百般困境、屡遭身心淬炼的“心灵史”。


第三,《如何是好》在充分展开与打开心理现实主义书写维度的同时,对许晶晶及其家人朋友所关联起的生活与工作的方方面面,做了全方位的呈现与书写。心理现实主义与社会生活百科全书式的现实主义的全记录,兼擅并呈,共同构成血肉丰盈的小说叙事。毫无疑问,作家阎真擅长写人物心理、自由出入人物内心,且尤擅仅以人物视点来表现人物内心,这些反而助益《如何是好》呈现出现实主义题材创作特点,及其强烈的现实主义的精神品相与创作指针。


《如何是好》既在反映高校学子在校学习、情感经历、毕业求职、踏入社会之后的种种遭际方面,表现出超强的现实主义特色与指征,对种种社会现实有着写实主义、近乎自然主义的表现手法,具备宛如照相机、摄影机记录生活般的高度真实地摹写现实的能力;又在素材的剔抉择取方面,显示出小说家超凡的剪裁能力、“化”现实生活素材的能力。作家在许晶晶求职、工作与感情婚姻等经历中,不动声色地融入了种种社会面相。小说对于社会现象、社会现实,有着近乎百科全书式的记录与呈现。


第四,如前所述,《如何是好》这部小说在高校知识分子写作领域与发展史当中的地位,需要引起注意,甚至可以预估到这部作品的影响力与文学史位置。作家能够自如采取内置于年轻人身上的人物视点来叙述,而不是采用从高往低的教授视角、成熟成年人视角的俯瞰式叙述方式。这部小说在现实主义题材的素材选取与表现手法等方面,在如何通过年轻人成长叙事写出高校学子、高校知识分子在校题材与年轻人进入社会所发生的人生演变、心灵演变等方面,都为未来的高校知识分子写作提供了宝贵的、可供借鉴的经验。


作家能够写出这样的作品,与其多年从事高校教职、兼职小说创作所积累的生活经验、写作经验有着密切关系;同时笔者始终相信,这与作家的心怀、修养、志趣、品格等,其实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如何是好》的作者对于身处大学校园、从大学校园走向社会经历磨折的年轻人,毫无疑问是具备无限同情心与同理心的。作家心思绵密而又对于笔下的人物有着十分的了解、理解、同情与体恤,对于年轻人的喜乐哀愁、对于其苦闷压抑及其所承受的压力磨折等,全部能感同身受、换位体会,这是阎真能够写作成功的基础与前提。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小说第73小节,彼时的“我”(许晶晶)已经怀孕,自己贷款买的房子还在加紧装修、不能住进去,只能暂住在丈夫叶能此前租的那间小房子(其实是一楼的杂物间),过着想吃牛肉、口袋里却只有六毛土豆钱的生活。房贷、车贷、车位贷、装修贷,几乎要压垮两个年轻人。小说家写到一个情节,恰体现出作家本人对于生活无微不至的观察与记录。“我”第一次在杂物间洗澡,是用热水壶烧了热水拿进隔开的小间,身上淋湿了却发现没有沐浴液、洗发水,才知叶能此前一直用洗衣粉洗头,叶能还称“这真的是个省钱的好办法,别人都没有发现”;两人为此发生口角后,作家以许晶晶的第一人称视角,真实写出了叶能一直如何十分节俭、以节俭为第一生活习惯,一个大男人遇事也终于明白了自己一个人马虎是可以的,有了许晶晶,两个人了,马虎就是不行的,“我”(许晶晶)称自己是不怕苦的,但像叶能这样苦到用洗衣粉洗头洗澡——“你就不怕说出去,成为今古奇观?”叶能心疼媳妇,表示为了许晶晶自己什么都能改,马上去给许晶晶买洗发水,却先坐着不动,后还要在外面从窗户上观察媳妇的动向,看媳妇是不是会“跑了”——确定许晶晶不跑,方才放心地去买洗发水了。作家如果缺乏对年轻人遭际的感同身受,就不可能有着这样细致入微打动人心的细节描写。


不仅是在小说叙事中,阎真夹在《如何是好》书中那页写给“年轻的朋友”的信笺上的话,已经道出他的写作缘起与创作主旨。他说,几年前他的儿子在一家公司上班,某月工作了290小时,无周末,每天接近10小时,却被老板找去谈话,问他,为什么别人都工作300小时以上,你却没达到?阎真写道:“这就是当下很多年轻人的生存状态,太难了。我想用这部小说,写出你的艰辛。不管你是谁,在哪里生活,小说中一定会有你熟悉的人,有你自己的身影……在你生命的某些时刻,你站在人生的某个路口,上下求索,却不知如何是好。你承担着对亲人的责任,连放弃的资格都没有。”[5]信中也约略透露与表明了他对于年轻人的苦与痛是如何能够感同身受、苦累与共。他说:“你有那么多理由放弃对生活、对世界的善意,可最后还是把善意留在了内心。”[5]他当然也希望年轻人在生活现实的拘囿与负累牵绊当中,能够把眼光“暂时从现实生活中移开”“眺望一下无垠的星空”[5],不忘生活中那些美好与光明的所在。


最后,这部小说已经以它在所选取的题材领域、心理现实主义充分展开与呈现的维度、小说叙事与叙述手法的创新性拓展等方面,显现出高校知识分子写作的新拓展、新维度与创作新面向,也提示这部作品的定位以及能够被打开的研究领域与视域。或可以说,阎真晚近的这部长篇小说《如何是好》,是可以入史的,不仅是入“高校知识分子写作”之史,也必然会在文学史中拥有不可忽视的一席之地。这其实是作家与学者、评论家、读者最愿意看到的景象。与长篇小说《如何是好》、阎真创作以及高校知识分子写作这一领域相关的研究,也有待论者进一步深入研究与拓展。


注释:

[1]王姝.转型社会与高校知识分子题材创作[J].文学评论,2017(4):187-194.

[2]李洁非.散文散谈——从古到今[J].文艺争鸣,2017(1):71.

[3]毕飞宇.小说课[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79-80.

[4]刘艳.心理描写的嬗变:由“心理性”人物观到“功能性”人物观的叙事演变——以余华《活着》为例[J].山东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5):39-51.

[5]阎真.如何是好[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22.


原刊于《中国图书评论》2023年09期。

本文系未编排稿,成稿请查阅本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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