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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湘:70后记忆里的风和沙,严打、港片和挤火车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天使望故乡 Author 二湘

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温度


  

70后记忆碎片里的风和沙


文/二湘


空间的读者朋友们好,7月初我会回国,7月6日周六下午3点在深圳龙华书城,7月7日周日下午2点在广州钟书阁(荔湾分店)各有一场活动,深圳的活动感谢陈劲松和南翔老师的邀请,广州的活动是一场文学沙龙,你会同时见到著名作家王威廉、王十月、朱山坡、侯虹斌、温林、麦小麦等,希望能有机会见到咱们空间的朋友们!


我小时候在大连住过四年。父亲是军人,母亲带着我们三姐妹住在一个小山村的学校里,许多年,他们都是两地分居。后来,我意识到,父亲在我幼年的成长里是缺失的,那是一种无形的空,这样的缺失对我的影响,也是年岁渐长才明白过来。


终于熬到可以家属随军的那一年,我们坐火车去大连。那一次,父亲没有回来接,我们和父亲的一个战友一家同行北上,那家有两个孩子。那时候计划生育已经开始了,城里没人生这么多孩子。我们在北京转火车,五个孩子齐崭崭地出现在候车大厅的时候,许多人投来了异样的目光。我母亲说,她跟在我们一堆孩子后面,偷偷地笑。我问她,笑什么呢,她说笑那些人以为一家有五个娃娃,其实是两家的。她心里大概是有点小小的捉弄人的意思。但在那时的大连,三个孩子其实也算是多的。可能是这个缘故,又或者因为我们是外地人,我们在北方的这座城市里,那么多年,只有一两次去别人家做客的记忆。我母亲后来到美国探亲看到我们开爬梯(party),叹气说,你们还有这么多人可以走动,我们当年在大连,一家都没有的。


那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去南山电影院看电影。我总记得那条去往电影院的道路,有一段可以看到遥远的海,有一段两旁是苏俄的小洋楼,还有一段路,旁边就是墓地,凌乱地竖着一些墓碑。那条道路,记录了我们一家人的欢语,也记录了异乡人的孤寂。



父亲所在的武装部经常发电影票,每周都有。我们也没有亲戚可以走动,于是经常去看电影。八十年代那些老电影我几乎都看过,《孔雀公主》《小小得月楼》《瞧这一家子》。我还记得那种有演员大头像的挂历,八十年代的人家,谁家没有一本。那些演员也是真好看的,《庐山恋》里的张瑜多美啊,《牧马人》里的朱时茂多帅气啊,《小花》里的陈冲、刘晓庆、唐国强,后来都成了大名角。还有龚雪、潘虹、斯琴高娃,个个都是极美极美的。


1984年,裁军百万的命令下来,父亲也要复员了。那时候,可以选择留在大连,或者是回到湖南老家的小城邵阳。母亲不喜欢北方冬天总是吃大白菜,父亲则是较之金县的苹果,更喜欢雪峰山的蜜桔。于是他们决定回邵阳。那个春天,我们坐轮船,经由上海、杭州回湖南。那是我第一次坐轮船,天特别蓝,冰冷的蓝。码头上送行的人很多,但没有一个是为我家送行的,不过母亲兴致很高,她要我们每个孩子写一篇文章,我不记得我有没有写,我后来写小说,倒确是把这个情节写进去的。


晚上,我带着小妹妹偷偷地溜出舱房,看夜色里的大海。甲板上风好大,海像一头灰色的怪兽,随时会把我们吞噬。我们很快回到舱房,父亲看到我们回来,似乎是松了口气,他走过来,一句话也不说,打了我一巴掌。同一个舱房里有一个和气的阿姨,看到我哭便喊我到她身边,她给了我一颗糖,我至今都记得。


我们回到了南方的小城。我在南方的梅雨季节里特别怀念那座已经不属于我的北方的城。北方的那座城似乎是不下雨的。


那天有风吧。风刮着我的脸,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个少年,十四五岁的样子,用手捂着肚子,手指都红了,然后我看到他肚子那里都是血。我吓得不敢说话,少年从我身边走过。我低着头匆匆往前走,不敢再看周围的人。


我家住在税务大院,离家不远有一个卫生学校。学校门口是一个卖副食品的店子。我最喜欢的是去买太阳锅巴和怪味豆。那个店主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双眼皮,眼睛水汪汪,脸是有些圆的,就是不大笑。那天我照旧去买零嘴。一进门,就看到我家楼下章叔叔的女婿。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就记得他长得像那个叫许亚军的电影演员。他斜靠在柜台上和女店主说着话,女店主不作声,只是听着。他看到我进来就不说话了。我买了一包山楂片就走了。我听到那个男人又开始说话了。


我常在院子里看到章叔叔的女儿,脸瘦瘦的,白白的皮肤,身子骨也很瘦,我觉得她也很好看,是和女店主不一样的好看。


再后来,我在卫校门口看到告示,白色的公文,大黑字写着某某人,犯了什么罪,立即枪决。那些人里有的是抢劫犯,有的是强奸犯。没有由头的,我想到那个捂着伤口的少年和章叔叔的女婿。我知道这很没有道理的。那天,我进门听到母亲在和父亲说,唉,黑子真是可怜,就是偷了点钱,撞在枪口上,就给枪毙了。五婶家里没钱疏通,家里又有好几个儿子......我听到枪毙两个字吓了好大一跳。母亲蓦地回头,看到我愣愣地站在那儿。“还不去做作业。”母亲喊了一声,我慌忙走进自己的房间。我见过黑子,也见过五奶奶,五奶奶住在我外婆家的后面,是个小木板楼,挺破的。黑子我应该是喊叔叔的,可我总喊成哥哥。母亲说我真是笨,总是搞不清辈分。可是黑子看起来真的很小,大概比我大个十来岁吧,被枪毙的那年也不过二十几岁。


我上中学那阵流行买贴画,前面是香港影星的头像,后面是黄色底纸。可以一张张分开买,也可以整版买。最记得的是《射雕英雄传》里黄蓉的贴画。大虎牙,眼睛可真大。有现代装的,也有古装的。现代装的翁美玲穿着夹克,大波浪的头发,可真时髦。古装的是和郭靖站在一起,粉色的衣服,束着腰,郭靖是白色的衣裳,黑色的搭肩,也是束着腰的,在一起真是一对飒爽的江湖儿女。赵雅芝的也特别多,最喜欢她和周润发站在一起的贴画,周润发穿着西装,脖子上搭着白围巾,帅的。赵雅芝是梳两个长辫子,黑亮亮的,穿着黄色的有黑色滚边的民国衫,站在周润发身畔,纯真又依人。



那时候我们都看香港电视剧。《射雕英雄传》《上海滩》《霍元甲》《陈真》,后来的《流氓大亨》《猎鹰》。那时候是每周放一集。我们到了周一就一起讨论周末的剧情。记得那时候看《流氓大亨》,结局是郑裕玲演的女主角变成了植物人。最后男主角在病床边和她说话的时候,她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泪。怎么可以有这么残忍的结局?年少的我对此始终是无法释怀的,于是记住了郑裕玲眼角的那滴泪。后来,我写小说,写到一个女主角成了植物人,我把年少记忆中的那滴泪搬了过来,放在了我的女主角的眼角。那是一滴穿越时光的泪。


还有张国荣,那么好看的一个人,那么纯粹的一个人。我记得他的《阿飞正传》,电影最后,刘德华问张国荣演的阿飞记不记得四月十六日下午三点他在做什么,阿飞说要记得的他永远记得。我后来写了一个小说叫《阿飞的故事》,男主角长得酷似张国荣,我也写到了这段话,小说里还说,也许我们要的不过就是记得。我一直是记得他的,记得他眼睛里的一束悲凉。是的,记得。


我们这一代,深受着香港文化的熏陶。对于那个小小的孤岛,始终有一种情感上的牵连,细若游丝却坚韧有力,怎么也断不了。那是我们这一代年少时候的记忆,那里有我们年少看过的电影,听过的歌曲,追过的明星。现在,那颗东方明珠已经越来越黯淡,但在我们这一代人的心底,却是那么经典,那么无可磨灭。


我们这个年纪的人,都坐过那种绿皮火车吧。草绿的车身,一节一节,那么长。寒假挤火车是最折腾人的经历。先是买票难,有一回我去人大买返乡的票,那么长的队伍,也不知道排到的时候能不能买上,真是愁煞人。从家乡买回学校的票也是艰难,特别是我们这种中间还要转火车的。有一回我在长沙火车站排队买票,有几个票贩子还插我的队,气得我大声地对他们吼。少年的我,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只是现在想想有些后怕,那些都是地头蛇,我一个学生女娃怎么斗得过?


买票难,坐火车也是艰难。每一节车厢都挤得满满的,过道上都是人,奇了怪,工作人员总有办法推着小车在拥挤的人群里拼出一条血路。小车上的零食和盒饭也是又贵又难吃,所以一般都是泡方便面吃。最难熬的是上厕所。在人群里好不容易挤到那儿,不仅要排队,还要忍受厕所的恶臭。


那一年在信阳军训,回家坐的是从北京到长沙的过路车。那夜正好又下着大雨,我们在泥泞的雨水里终于等到火车,却是拥挤不堪,根本没有办法从门口上车。我记得我是被几位同学从窗户里塞进去的。后来好不容易有了座位,坐在那儿,把湿濡的鞋子袜子脱了,总算是舒服了些。


暑假坐火车又是另一番情景。车上没那么挤,打开窗户,有凉风穿越而来。到了晚上,看黑土地上的田野和村庄,或者是城市的灯光,都是别有一番滋味的。我们几个约了北上的老乡在车厢里打牌、聊天,少年意气,颇为惬意。离我们不远坐着的是湖南师大附中毕业的几位大牛,都是物理、数学竞赛的高手,有两位还得了奥赛的金牌。他们不打牌,似乎也不怎么聊天。我总觉得,他们是离我很远很远的,是需要仰望的。后来到了美国,和他们中的几位有了些接触,发现他们原来也是热心的、看重乡情的。某年,我在上海开新书分享会,其中的一位大神还来捧场,特别朴实的一个人。才惊觉,少年时候,他们那种高高在上的形象倒是我们生加上的。



有一回我独自坐火车返乡,邻座的是中国政法大学的几个小男生。我们谈得很愉快,他们说起自己的学校,一流的学生,二流的老师,三流的设备,颇有些怀才不遇的感觉。后来,他们唱起了田震的《野花》,山上的野花为谁开又为谁败,静静地等待是否有人采摘。有一个小男生还特别热心地把歌词写在我的日记本上,很俊秀的字,就像他们年轻的脸庞。


最郁结的一次经历是独自坐火车返校,一个中年男人大咧咧坐在我靠窗的座位上。我把票出示给他,他不情不愿地让给我,还特别气势汹汹,说就算是你的座位,我要想坐那儿睡觉你也得答应。凭什么啊?可是我一个年轻的学生女娃如何同这色人等理论?一路气呼呼又不得不让他坐我的座位趴桌上休息好几回。这样的人,等老了,想到壮年的时候欺负一个学生仔,会不会有一丝忏悔?


说起绿皮火车,我们这一代的人,大约都能说出一箩筐故事,有喜悦,有郁闷。那是我们从故乡到他乡的必经之路,从少年到青年的飞驰之旅,是我们绕不过的青春记忆。


大二的时候,突然发现周围考托考G的人多了起来。周末或者晚上,经常有同学去上英语培训班。其中最火的就是俞敏洪办的新东方,那时候,三角地经常有新东方的广告。有一次去海淀大礼堂听俞敏洪的演讲,那么大的礼堂,竟然座无虚席。老俞高高地坐在讲台上挥斥方遒,滔滔不绝的样子太有画面感了,至今记忆犹新。


后来还去过他在海淀小巷里的办公室交学费,见到了他的岳母,很精神很利索的一个老太太。某次上大课,一个小伙子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堵在了门口。他岳母当着几百号人和小伙子吵了起来。小伙子一生气说,不在你这上了,难道除了这里,就没有别的地方上了吗?老太太毫不示弱,爱上不上,要上的人多着呢。这倒是实话,当时也的确有一些小型的英语培训班,比如实力托福什么的,但是似乎最后都未能竞争过新东方。


那时候,俞敏洪精选了一些GRE常用的词汇,做成了一本书,人称红宝书。考G的人手一本,后来还配上了录音磁带,一边听,一边看,一边记,效果的确不错。后来新东方就越做越大。俞敏洪有一回去美国,各大校园里一堆的人喊他俞校长,把他的同学王强给惊到了。据说王没多久就回国跟着俞敏洪干,最后把新东方做上市。然后就是教培行业大变革,诺大的公司迅速缩水。这之间的跌宕起伏实在令人唏嘘。后来看到老俞做直播带货,东方甄选和董宇辉闹得沸沸扬扬,心里颇多感慨,老俞就是老俞,从最底层拼出来的老俞,不会这么容易认输的。而他一手打造的新东方,是我们一代留学生启航的平台,和我们曾经的青春轨迹交错重叠。那是一个时代的见证,是我们共同的记忆。


说起来,我们70后这一代,算是运气不错的一代,从小没有挨过饿,也不要上补习班。上大学虽难了点,但是上不了的也能上个职校,基本都能找个工作。出国政策开始放松,不那么难出国了。留在国内的也有很多机会,都能过上不错的生活。只是出国的和没出国的同学之间已经有不少分歧了,很多话题是不能在有两拨人的群里讨论的。大家的三观已然有了偏差。好在,只要谈起青春,谈起过往,我们都能找到共鸣,找到温情,找到那些曾经共有的记忆。而有关那些记忆,让我们暂且放下争执,重温那些青春的岁月和闪亮的日子。


这就是记忆的神奇和微妙。这个宇宙,纷争抵达不了的境地,有记忆。看看,我只是那么随便地一扯,就能翻出这么多记忆的碎片。清凉如风,粗砺如沙。记忆的碎片里有风,有光,有沙,有尘。我抖落记忆里的沙尘,把它们用时间轴串起来,就成了《幸福的黄手绢》里那样的手绢串,在时间的风里兀自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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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的主业是写小说,最新出版小说集《心的形状》,读懂人性,读懂人生。

作者简介

二湘,喜欢码字,著有长篇小说《暗涌》《狂流》,小说集《重返2046》,最新小说集《心的形状》刚刚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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