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知识付费交了多少智商税？
元旦
过后的上班第一天，在一家广告公司任职客户总监的艾玛照旧在每天早上8点半挤上了开往国贸方向的北京10号线地铁。车门关闭，列车启动，拥挤的车厢里渐渐停止了蠕动，她戴上耳机，打开手机里的得到APP，继续听《商业经典案例》的课程，这门总共369讲的课她已经听过了一多半，每天从宋家庄到国贸的这段路，刚好够听三节课。按下play键，艾玛闭起眼睛，跟随思想的列车向知识深处进发。
艾玛搭上的这趟列车叫做“知识付费”，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付费的知识”，是通过开放的互联网平台完成资源整合和优化配置，让人们能够通过购买的方式获取到所需信息、知识和技能的新兴文化产业。
2016年被普遍认为是“知识付费”的元年，这一年，喜马拉雅、得到、知乎、果壳等知识付费平台相继出现，刚刚习惯了微信“打赏”的网友，转角遇到了“付费订阅”，天下终于没有了免费的午餐。根据艾瑞咨询在2018年3月发布的《2018年中国在线知识付费市场研究报告》显示，2017年中国知识付费产业规模超过49亿元，预计到2020年这一数字有望达到235亿。
01
智慧是新的性感
作为知识付费的深度体验者，艾玛的手机里有喜马拉雅、得到、知乎、知识星球、馒头商学院、好多课等6款知识付费软件。2018年她陆陆续续购买了近20门课程，涵盖了专业所需的经济、营销、演讲等课程，以及兴趣所及的历史、文学等课程，课单价从十几块钱到一千多块不等，总计消费在3000元左右。这在一家广告公司任职客户总监的艾玛看来，是一笔物超所值的投资。
“Smart is new sexy！”艾玛脱口而出，“你如果没有自主学习的意识和能力，在这个时代被淘汰就是分分钟的事儿。”30岁出头、非京籍、已婚、没有孩子、重点大学毕业、公司中层、按揭房贷……身背这些标签，艾玛的自主意识在这个时代被很多人无情定义为“知识焦虑”。一方面，他们对自己能力和预期之间存在的差距有着清醒的认识，不甘心就这样对生活“缴械投降”，渴望能够靠学习改变命运；另一方面，他们也或多或少拥有一种“高级圈层”的优越感，将自己区别于那些在地铁上看抖音和快手的人，认为自己掌握着更值钱的社交货币，能够买到一个称心如意的未来。
2019年，第一批00后正式进入大学校园，高等教育入学率和结业率的提高将越来越多的高素质人才推向社会，这些人普遍经历过优质的高等教育，相信知识的力量，却又在工作中被荒诞不经的社会现实屡屡挫败。慢慢的，变得年纪不算小，工资不算多，房子不算大，职位不算高，他们对知识的焦虑本质上就是对成功的焦虑，对未来的焦虑。知识付费的出现让他们看见了再次扭转命运的机会，虽然不确定，但绝不能错过。
02
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2018年12月31日晚，罗振宇的第四场跨年演讲如约而至，意料之中的受人瞩目，意料之中的遭人非议，掌声有多热烈，嘘声就有多刺耳。
作为得到的忠实用户，艾玛拉着老公一起收看了跨年演讲，第二天艾玛又在网上看了一遍，并且认真做了笔记。在笔记本上，艾玛记下了这些“金句”：
岁月不饶人，我们何曾饶过岁月。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世界的真相，你依然热爱它。
小趋势是影响趋势的趋势，带来改变的改变。
一个人能同时保有全然相反的两种观念，还能正常行事，这是第一流智慧的标志。
……
洋洋洒洒记了50多句，艾玛并不太清楚哪些是罗胖说的，哪些不是，但这并不妨碍她摘抄得热血沸腾，很多“金句”后边都被打上了一个重重的叹号。
但上班第一天，艾玛就发现公众号里出现了几篇抨击罗胖的文章。有声音说，中年人听罗胖的跨年演讲与老年人买权健的营养保健品，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批评罗振宇的跨年演讲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营销，毫无营养价值。
有的文章质疑罗振宇“金句贩卖机”似的演讲，认为那些引用过来的金句原本是写作者思想结果的精华，一旦脱离了原来的文本，很可能让金句偏离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对于听众来说，只是抄了一条近道，以为自己掌握了真理，看到的不过只是真理的影子。
还有的声音，直接将矛头指向大部分知识付费平台都有的“听书”一类的产品，也就是将一本图书浓缩成20分钟左右的重点介绍和快速导读。批评者将知识付费的“拆书”与内容创业的“洗稿”相提并论，揭秘背后的行业链条如何简单粗暴，毫无对知识和图书的尊重，非但不是一种知识传播，反而是一种以牺牲读者深度阅读和思考能力为代价的反智主义。
几篇文章看下来，艾玛也不由得陷入思考——摘抄了四年的罗胖金句，但记住的寥寥无几，每次翻看之前的笔记都像是初次邂逅。课程上了几百节，但对工作究竟有怎样的帮助，她回答不了，除了和闺蜜聊天时她能够讲出别人不知道的商业案例和人物故事，但久而久之她发现换来的是更多的冷场。偶尔，艾玛坚不可摧的内心深处也会发出那句呐喊：“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03
钱花了不少，本事却没学到
几乎从知识付费诞生的第一天起，质疑就接踵而至：
第一，知识的获取真的有捷径吗？
第二，我们花出去的钱买来的真的是知识本身吗？还是一种“感觉自己正在进步”的心理安慰？
第三，知识付费究竟是在提高我们的学习能力，还是在削弱我们的学习能力？
第四，当知识付费成为风口，学习是否变成了一种表演式的狂欢？
第五，当知识付费成为潮流，谁该为知识的沉淀负责？
在今年的跨年演讲现场，罗振宇公布了这样一组数据，“得到”2018年的用户是2600万，但其中很大一部分都只是下载过“得到”APP，一年都未必用过一次。其中有240万人把内容转发给了朋友，罗振宇说这240万人才是“得到”真正的用户。
但事实恐怕并非如此，转发过内容与长期使用的概念并不一样，这就跟你大学四年去图书馆借过一套《盗墓笔记》，但不能说自己是一个“泡图书馆的人”，更不等同于一个爱读书的人。根据得到团队发布的数据显示，从2017年到2018年上半年，得到的用户数从351万增加到了2000万，增长近6倍，但日活用户的数量只从27万增加到73万，增长仅2倍有余。
这在某种程度上验证了人们对知识付费的疑虑，钱花了不少，本事似乎没有学到，这里面有多少可以怪罪于知识付费产品，又有多少是我们自己稀里糊涂交的“智商税”呢？
04
知识不值钱，方法才值钱
人们对于知识付费的反思，某种程度上就是对学习方法的反思。我们既不应该盲目夸大知识付费的作用，也不应该抹杀知识付费的价值，既不必自绝于任何一种获取知识的途径，也不该在学习的过程中丢失自我。
首先，我们应该认识到，知识付费只负责让你“学到”知识，不负责让你“学会”知识。究其实质，知识付费是商业产品，不是慈善事业，那些九年义务教育、四年高等教育都无法让你做到的事，凭什么要求一门每天10分钟的音频课能够改变你的人生呢？这个锅，知识付费不该背。知识付费软件是一个资源聚合的传播平台，它是另外一种形态的媒体，触达是它的根本目的，影响是它的附加价值。罗振宇如此感激那240万个转发了他们内容的用户，因为这些人是粘性更高、忠诚度更大的优质用户，更因为他们为“得到”做了免费的推广，带来更大的关注度和购买率，背后站着的那2600万人才是“得到”真正在乎的数字。如果我们把知识付费看做一所没有围墙的大学，它在乎的只是入学率，而不是毕业率。
其次，我们应该认识到，知识付费的出现是社会进步的重要标志，但它无法负担个人进步的具体责任。必须承认，学习是一件有“门槛儿”的事情，它既取决于学习资料、学习环境的客观条件，也取决于每个人学习能力、领悟能力的快慢高低。知识付费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学习的门槛，它给所有人创造了私密学习的空间，戴上耳机、打开手机，你可以自己掌握学习时间的多少以及学习进度的快慢，不必像坐在教室里一样面对他人的竞争和考试的压力，不少人当年就是这样自暴自弃的。同时，知识付费产品利用浓缩式的提炼、口语化的讲解、经验性的分享和个性化的表达，拉近了知识与受众之间的心理距离，让学习具备了娱乐和社交属性。如果不是因为薛兆丰、何帆等“网红”讲师的出现，经济学可能永远只是被束之高阁的一门专业学科，万维钢、武志红、刘雪枫等人也只是专属于某些大学研究生的私人导师。所以，我们要感谢知识付费的出现，让学习不再高不可攀。
但另一方面，正是因为知识付费降低了学习的门槛，也让我们不能对知识付费的深度和精度保有太高的期待。那些指责听书软件是“拆书”的人，根本混淆了知识付费与深度阅读所承载的本来不同的使命。听书软件的目的是为了让听众迅速掌握一本书的大致内容，进而激发起仔细阅读的欲望，它有点像是一本书的序言或是推荐语。我上小学的时候曾经买过很多本“简化版世界名著”，他们把动辄几十万上百万字的大部头，变成了薄薄几万字的口袋书。我对于《呼啸山庄》、《巴黎圣母院》、《简爱》等世界名著的启蒙就是从那些“小书”开始的，但它并不妨碍我后来去寻找完整版甚至是原文版的书深度阅读。难道一个不爱读书或是识字率不高的人就没有资格知道卡西莫多和安娜·卡列尼娜的故事吗？我不能同意。
听书不可取代阅读的价值，反之，阅读也无法代替听书的作用，这跟学习与知识付费的关系一样，不能混淆，也不可取代。知识付费是大众产品，而学习是自己的追求，我们在善于运用知识付费平台的同时，也要摆脱对知识付费产品的盲从和依赖，不要放弃对知识的咀嚼和质疑，不要把听到的话当成唯一正确的标准，不要在学习的过程中忘记我们为什么要学习？我希望所有知识付费的用户，都能够从使用过程中学会辨别这些“知识”的真实价值，哪些值得掏钱，哪些就是行骗，减免自己交上去的“智商税”，让每一笔知识投资都物有所值，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学会如何学习，而这门课的老师只能是我们自己。
其实，知识本身无需付费，需要付费的是我们获取知识的方式。这就给未来知识付费平台的发展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需要它们进一步做好自身平台的资源优化，严选师资队伍，做好付费内容的品控，避免同质化、空洞化和低质化，同时提升与用户之间的交互性和贴合度，提高用户使用的活跃度和忠诚度，真正让知识付费平台可以为用户的终身学习负责到底。
往期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