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来自广东CDC的论文如何帮助美国CDC重新审视口罩令

CDC再次在口罩问题上改弦更张。

两个月前CDC曾发布新建议：接种过疫苗的人士在室内活动可以不戴口罩了（可惜他们没有给出如何确认接种证据的建议，所以，接种疫苗者无需佩戴口罩的福利很快变成了大家都摘口罩）。

今天的建议是：在疫情重灾区以及学校，不管是否接种过疫苗，在室内还是要戴口罩，特别是那些免疫有缺陷的，以及家里有尚未接种疫苗的。

这叫一个折腾。

本来公共政策切忌朝令夕改，让CDC不得不出此下策的是这个目前把大家的耳朵管得满满的德尔塔突变体。

美国各个州里，就拿目前接种率和公共卫生措施手段都很不得力的佛罗里达来说，以下图看，近两个星期以来（曲线的右侧），新冠住院率增长是很明显的（淡色区域），而重症住ICU的曲线也开始略略上扬。这些病例中很大的比例都是这个德尔塔突变体。

CDC的女主任给出的原因是：来自美国本土和一些外国的研究发现，这个德尔塔的表现和以前的毒株相当的不同，其特性让人担忧，让CDC迫不得已做出了改变（Data from several states and other countries show that the variant behaves differently from previous versions of the coronavirus, she added: “This new science is worrisome and unforunately warrants an update to our recommendation”）。

在这许多“其他国家的研究”中，最重要的一个来自广东，事情的起始可以从5月19日广州一位郭姓老太太说起，她在那一天去饭馆吃广东早茶，2日后确诊新冠阳性。据说这位郭老太太是中国大陆第一例有记录的德尔塔毒株感染者。

从中国这第一起德尔塔传播链就能看出该毒株的厉害，郭老太传染了早茶店的另一位食客，他又传染了自己的六位家庭成员，其中还包括他的儿媳妇和一个才一岁的女婴，然后儿媳妇又传染了自己的同学，短短的6天内就传了三代。然后德尔塔在中国严格的监控体系下居然还能继续攻城拔寨，在两个月内传染了167人。

这固然是广东防疫体系的一个重大挫折，同时为此进行的大面积撒网式核酸测试也消耗了大量社会资源。但对于德尔塔突变体的流行病学研究来说，这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试验基地。

这得益于中国极其严苛和缜密的追踪，隔离和筛查体系。在这个体系中，任何一个人如果确诊阳性，他/她过去几天内的密切接触者就被定位，通知，并到指定地点报到隔离，每天进行新冠核酸检测；一旦新的阳性出现，哪怕是患者毫无症状，他/她的接触者也被定位，依前例办理，然后是周而复始的测试，确诊，隔离接触者，继续测试，确诊......如此周而复始长达两个月，终于把郭老太引发的这一轮德尔塔火灾掐灭在萌芽阶段了。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严格控制的观测性试验，每个被隔离者接触病毒的时间，核酸测试首次显现阳性的时间，和发病症状出现的时间，记录得清清楚楚，让流行病学家看得明明白白。

广东这个试验最重要的结论就是，德尔塔变体在被首次检出时，它的病毒载量是之前毒株的1000多倍。在论文中，他们使用的术语是CT值，cycle threshold (循环阈值）。这个概念来自于病毒核酸检验的PCR技术，病毒核酸每次被扩增一个循环，它的浓度就增加一倍（2X），如此扩增n次，才能使病毒核酸的浓度提高到能被检出的水平。对于之前的毒株，PCR扩增循环数需要达到平均34次才能有信号被检出，得出阳性结果。而对于德尔塔变体，它只需要24次扩增就能检出阳性信号了，34减24是10，2的十次方就是1000多，这说明德尔塔在感染中的初始病毒载量，是之前毒株的1000多倍。

德尔塔的初始病毒载量高于之前毒株的1000多倍，所以只需少得多的PCR循环即可检出阳性

这个数字实在太可怕了，一时间就传遍了世界各大科学媒体，比如《自然》，《科学美国人》等等；这个研究的可信度也太高了，因为一般的流行病学研究很难掌握接触感染源的精准时间，以及在无症状期间病毒的复制有多快。这个广东论文依据这167个病人的宝贵资料得出的结论是：从接触病毒到病毒繁殖到可检出的程度，德尔塔只需要3.7天，而初始毒株需要5.6天，这短短2天的差别造成的传播力的增强是指数级的。

但是广东付出的社会代价也不小：数个城市实行封城闭户，进行了扫荡式社会筛检。为了郭老太太一顿早茶，他们进行了大约三千万人次的PCR核酸检测。

如此碾轧式的研究也惊动了美国一位能上达天听的人物，他是前任FDA的局长Scott Gottlieb，这是一位在政坛左右派中都能说的上话的人物。去3月初，就在懵懂大众还在为美国的病例究竟是几十还是上百而纠结痛心的时候，他就在电视上对亿万美国人大胆直言：别纠结了，我们可能已经有数千正在悄悄传播的病例了。从此之后，他成为每周电视谈话节目Face the Nation的固定客人，为美国大众做科普宣传，为政府做出政策上的参考。

Scott Gottlieb几天前在推特上特别推荐这篇广东CDC的文章，说此文“细致入微”地分析了德尔塔变体传染性如此之高的原因。

此文是促成CDC改弦更张的重要依据之一。可以想象，德尔塔携带者如果打个喷嚏，一个唾沫星子里的病毒载量可能超过老毒株的上千倍，那么如果它能被口罩挡住，对抑制病毒的传播岂不功莫大焉？

为什么打了疫苗的人也应该戴口罩呢？

如果我们把接种疫苗比喻成穿上防弹衣，那么它抵挡单发子弹或许是靠谱的。但是，没有一个穿防弹衣的人愿意接受机关枪扫射的狂风暴雨。

病毒载量提高1000倍，简直相当于步枪换成机关枪了。

（图片来自网络）

https://www.bbc.com/zhongwen/simp/chinese-news-57382299

https://www.nytimes.com/2021/07/27/health/covid-cdc-masks-vaccines-delta-variant.html

https://virological.org/t/viral-infection-and-transmission-in-a-large-well-traced-outbreak-caused-by-the-delta-sars-cov-2-variant/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