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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出租屋女孩说起,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 二湘空间

空间作者 二湘的七维空间
2024-08-30
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温度


图源网络 图文无关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文/远岫


上周末,看到这篇《一个外地女孩,死在了我出租的公寓》,是网友发的PDF版,我只扫了一眼标题,以为是《故事会》里的故事,根本没点开。 



本周,就开始看到铺天盖地的消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于是,我找到那个PDF版读完,立刻断定,这不是故事,是真事儿!因为,真相隐藏在细节里。正如二湘剖析李政道和杨振宁的公案时说过的一句话:细节决定成败,细节是最难虚构的。  


而细节,未必都在对事件的直接呈现里,毕竟这不是一篇新闻稿。我想作者想表达的,可能也只是自身的一种复杂情绪——是的,情绪,尽管作者字里行间都是悲悯,但女孩于她,毕竟是个未曾谋面交集甚少之人,情感肯定称不上,所以作者表述自己被“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情绪黑洞”。


人对复杂情绪的表述,是很容易暴露逻辑硬伤的,这也是细节的一种。所以我认为作者是可信的。


比如,作者得知出租屋出现了死人,自己无端蒙受损失又被怀疑,开始是非常气愤;后来随着案件的深入调查,得知了女孩的人生历程,又为她惋惜。再后来,女孩父亲出现,扔掉骨灰、扔掉行李箱、说未出嫁的女儿不能进祖坟……都让她既愤怒又悲哀,却又深感无力。


尤其是女孩父亲和亲戚上楼收拾遗物的时候,她去便利店为他们买了回程路上吃的面包,目睹这个父亲下楼扔掉自己可怜的女儿唯一的遗物——一个并不大的行李箱,心理极度不适,但仍然把吃的递给了他。这时候,她不小心触碰到他的手,一双刚刚收拾完死者遗物又扔掉的手,那种感受非常微妙,她用“难以名状的反胃”表述了这种微妙的心理不适,我完全能够感同身受,所以我选择相信她。


然后,我就看到了媒体发布的消息,警方确认属实:



在我看来,这件事吸引大众眼球的点,跟姜萍事件的点,异曲同工。一个33岁,出身“苦瘠甲于天下”的宁夏西海固,贫困,211,学霸;一个17岁,出身苏北农村,中专生,数学天才。更戏剧性的是,姜萍的天才有待商榷,而这个女孩的学霸身份,村民也不承认。 



低保户,说明贫困不是假的。鉴于对乡村人性的熟悉程度,我倒是认可这位律师的说法: 



在西海固,如果是真学霸,可以想象她身上有多少光环和荣耀,更可以想象那个思想和土地一样贫瘠的地方,“笑人无恨人有”的人性有多可怕。同样,在北京,我们还可以想象一下,作为真正的贫困生,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从凤毛麟角到泯然众人,从荒凉贫瘠到盛世繁华,她曾承受过多少内心的煎熬和无望的挣扎。这一路跌跌撞撞举步维艰,甚至会撞得头破血流,还要缝缝补补艰难地站起来,直至精疲力尽……我想她真的是疲倦了,她已经撑到了33岁,不容易,真的不容易。


不要说她为什么不去送快递送外卖当收银员,有些人,受出身、环境、经历、认知各种限制,就是无法走出自己的思维定势,向生活妥协、换一种活法、卑微过一生,或许是他们根本无法忍受的;她的思想或许一直停留在“学而优则仕”,别的道路都不在她的人生规划里。


生活在河南最基层小城的我,生存环境与农村高度融合,真正的城乡一体化。孩子刚读大学,乡亲们便开始教导:要想办法入党,为以后考公谋求资本。哪家孩子考公“上岸”,那种光宗耀祖的神气可不得了。她的父亲,“透露出了对女儿厚重的期望:她把书读下了,是我们家的希望,甚至是全村的希望,家里就指望她了”——这也许就是她执着的根源,她走不出这种窠臼,挣不脱这张满怀渴盼寄予厚望的网,现实不允许,她自己更不允许。


我们再环视下自己身边,这几年,无论同学同事朋友还是亲戚的孩子,但凡读个二本以上,别问,一问几乎都在考公,而且大都是专职考公。即便大专毕业,也有好多在考“三支一扶”。大城市多少富裕家庭,江浙沪多富有的地方,都还要争抢着走考公这条路,何况她的境况糟糕到如此地步,入局之人要破局,谈何容易!


有人拿《聊斋志异》里的叶生与她比较,说她是当代叶生,我觉得很贴切。


叶生,淮阳人,写得一手好文章,但始终未能中举。丁乘鹤担任淮阳县令时,非常赏识叶生的文章,经常资助他,但叶生仍然考不上,因此积郁成疾。


丁县令就让儿子丁再昌拜叶生为师,叶生拿自己的习作给丁再昌考试用,丁再昌竟然高中乡试第二名,后又考中进士,当了官。叶生的才华得到证实,非常欣慰,丁乘鹤于是鼓励叶生再考。


叶生终于考中了举人衣锦还乡,却看到家里门户萧条,妻子看见他吓得拔腿便跑。叶生询问缘故,妻子说你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因为家里太穷才没钱葬你,你不要回来作怪吓我。叶生进屋一看,果真见自己的棺材放在屋里,一下子明白过来,是自己对考公太过执着,才生出了这种幻象,羞愧难当,“扑地而灭”——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这种执迷于考编的文化对人的摧残,莫过于此。听着毛骨悚然浑身发冷,但其实生活中每天都在上演。只不过这个33岁的女孩,走了极端。


随手举几个身边的小例子:


A,女孩,28岁,二本院校毕业,考公六年“上岸”偏远乡镇事业编。父母都是体制内人,一辈子安稳体面,所以只认体制内。我曾以为年轻人钻到家里没完没了的学习、考试会烦,有一次问她:你自己想不想考公呢?她回答:想啊,还是有个稳定工作好。我就不再多说,听说她父母不满意她在偏远乡镇工作,现在她边工作边接着考更好的职位。


B,男孩,30岁,二本院校毕业,考公八年“上岸”乡镇事业编。父母普通公务员,家里确实有亲戚是领导,但据我所知,他到处考,领导亲戚压根不知道他考的都是哪儿,所以想象中的暗箱操作,可能并不存在。


c,男孩,29岁,普通一本,父母都是企业工人。考了两年不中,去了工厂打螺丝,边工作边接着考。这期间找对象结婚生孩子,倒是一样没耽误,至今仍在考公路上。在他的考公生涯中,据说也有过接连几次笔试第一的经历,但面试都没通过。这点跟女孩的考公经历比较相像。


其实我觉得,现在一直在考的孩子,都考成老油条了,笔试得分差别极小,面试稍微差一点,得分就会有变化。体制内家庭的孩子,各种见识和熏陶、点拨,面试会占优势,倒未必是靠关系顶替了他人。当然特殊能量的除外,体制内更分三六九等。


现在社会上流传有这样一种论调:父母当官的,家庭条件好的,孩子更努力更优秀。我只能说,这种论调是典型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跟何不食肉糜没什么区别。就像这个西海固的女孩子,她不努力吗?她背负着贫瘠的出身,全家的希冀,改变家庭困境的重任,我相信她比任何人都努力。可是在她穷困潦倒的时候,在她孤单无助的时候,在如影随形的痛苦压抑将她淹没的时候,她拼命抓住的,可能只有父母东挪西凑的一千块钱了,你让她怎么优秀?江西周公子,北极鲶鱼,故宫大奔女,都比她努力,都比她优秀吗?


阿兰·德波顿在《身份的焦虑》一书中引用了社会达尔文主义者赫伯特·斯宾塞的一段话:“人,如果生而健全,他就一定能适应社会,生存下来,而且理应生存下来;反之,如果他生来就不健全,就不能生存于世,而且最好死去。”德波顿认为,“在精英崇拜的社会温床上渐次萌生的这些越来越苛刻的观点影响下,人们开始认为社会等级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社会成员的自身素质。”中国有句谚语叫“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体现的正是这种畸形的精英崇拜。


在精英崇拜的社会,很多人认为慈善、救济、重新分配财富或奉献爱心等社会行为已经没有必要了,他们崇尚的是优胜劣汰、成王败寇、弱肉强食的法则,那些底层穷困之人的境遇都是自身的无能造成的,不值得同情和援助。


所以,德波顿在精英崇拜一节的结尾处这样写道:贫穷本身就是一种痛苦,而在精英崇拜的社会里,贫穷更是一种耻辱。


33岁的宁夏西海固女孩,她短暂的一生,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法摆脱这种耻辱,只好“扑地而灭”。短暂的热度过去之后,一切将归于沉寂。




作者简介

远岫,70后,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平台原创文章均为作者授权微信首发,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与本平台无关。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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