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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真︱禁忌、行当、剧场:近代戏曲的非文学演进机制

文艺研究编辑部 文艺研究 2024-02-05

清宫戏画《青石山》,故宫博物院藏


本文原刊于《文艺研究》2022年第1期,责任编辑高小凡,如需转载,须经本刊编辑部授权。


摘 要 被现代戏剧倡导者认为“不与文学发生关系”的《青石山》,源于晚明传奇《长生记》中的一折,本是完全的剧本文学,但围绕“关公”“狐妖”“道士”三个热门母题,该剧的演出形态、脚色设置、表演程式等,发生了一系列貌似无规则的变化,最终从折子戏发展至晚清各戏班展示阵容的压轴大戏。只有深入文本背后的实演语境,才能发现这些非文学的戏曲演进机制。不同行当的艺人为了规避不利因素,突出技艺优势,不断为本行当争取角色戏份。戏园为了因应市场需求,不断增加出演人数和演出排场,制造火炽的剧场效应。戏班为了赢得竞争,不断推出名角对手戏,变换搭档。市场、伶人、戏班、信仰禁忌等社会性的因素,都在制约和改变着近代戏曲的现实发展。

 

  1926年,“国剧运动”的倡导者余上沅发表《旧戏评价》一文,指出中国旧剧以演员为中心的特点:“虽然这些作品的戏剧元素如此之弱,而旧戏还是能够站立如此之久,它的原因,不在剧本而在动作,不在听而在看。一出不与文学发生关系的《青石山》,可以支持几多年,可以令人百看不厌,而同时又可以叫演员终身不能穷其技,尽其长。”1这里用以举例的京剧《青石山》,是会集程长庚、俞菊笙、杨小楼等近代名角的大轴戏。前部唱做俱佳,滑稽可笑,后部武打火炽,翻扑热烈,可谓近代戏曲舞台艺术的代表性剧目。《青石山》还是一出年节嘉会必演的吉祥戏,朱家溍曾说,“新正演《青石山》,是年景之一,可以载入《燕京岁时记》”2。然而,《青石山》并非“不与文学发生关系”,此剧原是晚明文人汪廷讷《长生记》传奇中的一折,名为《道士斩妖》或《关公斩妖》。《长生记》全本已佚,但此折在清代长演不衰,又经《时调青昆》《昆弋雅调》等戏曲选本收录,大约于嘉庆时期增扩为全本《青石山》六出3。


  晚明《道士斩妖》是丑脚戏,近代京剧舞台上的《青石山》则为武生、武旦的正工戏,虽演同一故事,但已面目全非,这是舞台戏剧脱离剧本文学独立演进的结果。晚清以来,以舞台为中心的近代戏剧形态发展,使得文学剧本逐渐失去主导作用,剧场艺术在商业环境之中自主发展。对于这个近代戏剧的重大议题,以往研究者多据伶人口述史与梨园演剧记录,排比戏剧史资料,鲜见对具体剧目演进机制的讨论。本文将利用故宫博物院、国家图书馆以及海内外藏书机构近年公布的演剧文献,结合梨园戏俗的社会史记载,细读《青石山》的场子提纲、串头本、脚本等场上演出记录,从中发现戏曲的非文学演进机制。

  

一、脚色设置与信仰禁忌


 

  《青石山》诞生于晚明的吕洞宾信仰,汪廷讷《长生记自序》4记述他因万历三十三年(1605)得吕洞宾显圣保佑得子,为宣扬吕祖神通,遂将道教典籍、仙传小说中的“戏狎牡丹”“剑斩黄龙”“召将除妖”“岳阳度柳”等多个吕洞宾故事串联为《长生记》传奇。其中“召将除妖”故事此前并不流行,罕见其他戏曲搬演。汪廷讷将其改为《道士斩妖》一折,讲述九尾狐幻化美女色诱周书生,周家请玄都观王道士前来驱妖,道士法力不敌,反受戏弄,遂搬出师父吕洞宾,吕祖乃牒文召请关公与周仓下凡斩妖5。


  王安祈梳理关公以神的姿态出现的九部明代传奇,发现关公都并非全剧主角,只是充当捉怪斩妖的执事神将6。万历二十六年屠隆《昙花记》传奇,“关真君”曾三次出场,第二十六出《圣力降魔》演关真君带领万千天兵降服魔王7,吕天成认为《长生记》关目有受其影响之处8。《昙花记·圣力降魔》入选明末《万壑清音》和清初《千家合锦》二部曲选集9,到清代却罕见演出记录;《长生记·道士斩妖》则后来居上,清代至民国屡见搬演。《圣力降魔》此折没有丑脚科诨,情节过于单调;而《道士斩妖》的前半段有丑扮王道士插科打诨,后半段有关公斩妖的火爆武打,无疑更具剧场效果。


  康熙时期《新刻精选南北时尚昆弋雅调》有《关公斩妖》的戏文10,清代小说中也常常见到该折戏在堂会演出的记载。如康熙年间《斩鬼传》,第六回写到县官设下筵席,戏子捧上戏单请钟馗点戏,“钟馗拣了一出《关圣斩妖》,戏子扮演出来”11,下文的剧情描写与现存《长生记·道士斩妖》戏文吻合。此后雍正年间小说《疗妒缘》则提到尤氏请戏班在家宴上演戏:


  又两出后是《王道士斩妖》,请出关帝。先是周仓拿关刀舞了一会,关帝方出场,周仓将刀望上一掷,关帝一手从空接住,也舞了一会。便扮出狐精与关帝相杀,被关帝把刀望下一扫,那狐精就跳起立在刀口上,关帝把刀舞动,狐精就随着刀从空飞舞。其实身不着刀,旁人看了,竟像立在刀上,关帝擎着飞舞,更觉称奇不绝。12


《道士斩妖》戏文描写关公斩妖场景仅有“关赶妖上介”“关赶上斩介”二处舞台提示,以及“那怕你变化杨柳枝,俺自有发木金星”两句唱词,但由上引小说描写可见,清代演出折子戏之时,关公与狐精的对打场面非常精彩。原本戏文着重描写关公与周仓的搭配与武功,旦脚的做工并无体现;在实际演出中,反而狐精杂技般随刀而舞成为舞台上最称奇的部分。


《时调青昆》卷三《王道士斩妖》书影,王秋桂主编:《善本戏曲丛刊》第1辑,(台湾)学生书局1984年版


  乾隆三十六年(1771),《缀白裘》第八集收录《请师》《斩妖》两个折子戏,根据吴新雷、颜长珂等学者的研究,《缀白裘》刊载的剧本皆为苏州、扬州等地江南戏班的舞台串演本13。晚明《长生记》中,王道士只有一百余字的念白,并无明显方言特征,而《请师》敷演出近五千字,王道士满口“姐的”“介没”“为啥子”等带有吴地方言特征的“苏白”。可见清代苏州民间戏班根据演出需要,重新串演了明代折子戏。《斩妖》一折敷演吕洞宾召请二郎神领东南西北四大帅下降周家,四帅合战狐妖,最后二郎神斩杀狐妖。故事情节与旧本最大的差异在于,关公和周仓被二郎神(小生扮)和四大帅(外、净、末、丑分扮)所取代。


《缀白裘·斩妖》插图,清乾隆间刻本


  这个情节变异颇堪考究。清朝统治者对关公推崇至极,雍正五年(1727),清世宗曾禁令民间串演关圣,但一时难以禁绝,乾隆年间还一度开禁14。乾隆皇帝即位之初便命内廷编写并搬演长达二百四十出的三国大戏《鼎峙春秋》,其中以关公为主角的戏共三十四出,“乾隆时代对关公戏的变相开禁,使民间的关公戏也恢复了正常状态”15。《缀白裘》共收入十折关公故事的折子戏,说明关公戏在江南民间受到欢迎。可是,为什么《斩妖》戏中的关公与周仓失去了踪影?


  《长生记·道士斩妖》主要是在宴席堂会上演出,清代儒家精英对关公戏的批评也集中于堂会演出的问题。清初小说《照世杯》描写某次堂会点演《大江东》,儒生阮江兰阻止道:“平日见了关夫子圣像,少不得要跪拜。若一样妆做傀儡,我们饮酒作乐,岂不亵渎圣贤?”16沈德潜在《敬神说》中也批评说:“近世梨园演剧者,戏扮圣像,涂饰观听,此狎侮圣人而不敬之大者。”17《增订愿体集》卷三《敬神·附戒酒筵戏演关帝引》进一步引申道:“如今日酒筵妄演关圣之戏者……令亘古英雄,作当筵优孟,于理不顺,于心不安。”18


  不过,随着关公崇拜的逐步深化,其庄严沉着的神圣形象深植人心,饰演已经程式化,比如扮相突出凛凛神威,起打时不耍刀花,以示凝重肃穆19。按照这种表演程式要求,如果沿袭明代《道士斩妖》的脚色设置,让关公亲自出马与狐妖对打,则会使武打工架受制于关公的沉稳威仪,无法往复对打,很难营造紧张刺激的气氛。但是这场对打又是整折的重头戏,于是《缀白裘·斩妖》便以神阶略逊的二郎神取代关公,贴旦扮演狐妖与二郎神及四大帅等天兵天将轮番对战,武打场面火炽热闹20。


  关公充当斩妖神灵,本是晚明清初《道士斩妖》一折的核心情节,至乾隆中期,江南戏班为方便堂会表演,以二郎神取代关公,可视为戏班对信仰禁忌的合理规避。此后《缀白裘》的两折戏,被北京的昆弋戏班增扩为六出至八出的全本戏,题名“青石山”,剧中增设托塔李天王作为二郎神的上方神。嘉庆十三年(1808)三径堂抄本《青石山》21第六出《降妖》演吕洞宾召请托塔李天王,天王再命二郎神和哪吒打杀狐妖。道光二十年(1840)清宫承应戏抄本《青石山总本》(下称“道光本”)22第八出《天兵收妖》演托塔李天王领队,先由二郎神与狐妖对杀,再由巨灵神接剑擒妖。


  从现存文献来看,乾隆三十六年至咸丰二年(1852),关公在《青石山》剧本中消失了将近八十年,这与同期北京剧坛关公戏的盛衰有一定关联。道光四年,北京高腔戏班庆升平班的《戏目》中记有《青石山》23;道光末年,四大徽班之一的春台班戏目中单列三十出《三国志》戏,大部分为关公戏,该班“杂出提纲”记有《青石山》和《青石洞》24。春台班的台柱、老生伶人米喜子以扮演关公而名扬京师,由于演得太过逼真,民间盛传“米喜子一演戏,关老爷就显圣”25。这种“人神不分”被认为是对关公神灵的亵渎,米喜子中年即病殁,更将这种观念推波助澜。道光二十二年《梦华琐簿》记载,此时关公戏已经绝迹于京师剧坛:“今京师歌楼演剧,不敢复搬关帝,固由凡有血气莫不尊亲,声灵赫濯,不敢亵侮,亦缘米伶之后难为继也。”26

  

二、信仰禁忌的舞台化处理


 

  一般认为道光晚期至咸丰年间是执行禁演关公戏最为严格的时期,周寿昌《思益堂日札》记述当时京师禁演情形:“今都中演剧,不扮汉寿亭侯,或演三国传奇有交涉者,即以关将军平代之,则由人心敬畏,不烦法令者矣。”27奇怪的是,关公反而是在这个时期重返《青石山》。


  咸丰二年七月初七日,清宫升平署戏班表演全本《青石山》六出,检场人所用“场子提纲”28出现了被称为“老爷”的关公。第五出在中场用云帐把后场遮住,“后场正放大供桌一张”,几张头条桌和大板凳搭成一个高台,关公坐在桌上龙王床(佛龛)的龛内,旁侍关平、周仓与天兵天将。第六出“起鼓,开云帐”,幕布云帐拉开,关公下旨命关平与周仓斩妖。最后一个场景,神将斩妖归队,“关公归坐时,右边照前放香案桌椅”,舞台上又恢复了神龛的场景。从场子提纲可见,关公、关平、周仓取代了李天王、二郎神、巨灵神的角色,重新回到《青石山》斩妖。


  咸丰二年的同一场承应戏还有五种记录武打身段场面的《青石山串头》(下称“咸丰本”)29,从中可以复原演剧场面。关公一直端坐于高台神龛内,场上关平、周仓带领众神将与狐妖及小妖进行了15场对打。咸丰十年十一月至次年七月,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民籍教习在清宫戏台演出了三次乱弹戏《青石山》30。光绪三十三年(1907),清宫戏台一年之内共演《青石山》12次,分别由本家班(内廷供奉)和外学(宫外戏班)搬演31,可见这次剧情改编之成功。


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十一月清宫为慈禧生日庆寿而开的戏单,《青石山》为压轴大戏


  晚清梨园将《青石山》第六出关公显圣的场面称为“坐龛”,陈墨香回忆光绪二十年曾在醇亲王府观看高腔班的演出:


  扯的云幕,画成神殿样式,殿门画作闭而未开……云幕开处,便似殿门开了一般,当中一座神龛,金碧辉煌,圣帝冕衮秉圭,端然正坐,金面美髯,蚕眉凤目,说不尽的威严,真令人肃然起敬。左有关平,抱着金印,赵累捧着敕书。右有周仓,持着大刀,王甫执着宝剑……案上木雕五供,香烟烛焰,真似庙中景象。每神面前都有绢扎灯牌,写着封号姓名。32


无论是神龛样式、关圣造型还是供品,“坐龛”一场模仿现实世界的关帝庙,将戏台幻化为“神庙”。为了强化舞台的崇高感,“坐龛”演出之前还有特别仪式:先用三个布城形状的帷幕把舞台挡上,帷幕内由扮演关公、关平、周仓、马童、神将的伶人给关公神码纸像行礼,然后关公上龛,供桌的香、蜡一直点着33。通过布景道具营造出关帝庙的神圣空间,关公以“显圣”的形式回到了戏曲舞台。


1902年,北方昆曲班在后台拍摄的“坐龛”场景照片,居中的关公面前摆有香烛


  “坐龛”表演通过“圣化”舞台的方式,解决了信仰与戏剧的内在冲突。伶人扮关公在饮酒作乐的观众面前上场亮相,自报家门,这种正常的戏剧表演程式反而意味着关公被用为“当筵优孟”;如果关公不做登场亮相,大幕拉开,关公作为神灵端坐于神殿之中,则意味着这是一场祭祀仪式。咸丰年间的这一改编使得《青石山》成为晚清唯一免遭禁演的关公戏,郑逸梅曾说:“在前清,是不能演关公戏的,认为亵渎神明。唯有《青石山》一剧,例须关公登场(其时《战长沙》尚不轻演),既不许拉身段,更不得亮相,剧中关公仅闭目兀坐而已。戏班中谓之‘龛瓤子’,即指神龛中之偶像。”34此场要求伶人全场闭眼稳坐,唱曲时除了嘴巴的动作,其他部位都不能动,与神龛里的泥胎神像分毫不差。“坐龛”成为晚清时期昆腔、高腔、京剧舞台演出《青石山》的固定程式,佛龛内的关公有时可由真武大帝或财神赵玄坛替代35,但唱词仍系关公口吻。


20世纪30年代北京正阳门关帝庙内景,《青石山》“坐龛”即模仿关帝庙的神龛摆设


  关公重返《青石山》之后,“坐龛”“斩狐”等舞台表演进一步加强了捉妖除邪、消灾祈福的信仰属性,从而令该剧兼具“吉祥戏”的仪式功能。清代光绪以前,北平各家戏园在新春初二演《青石山》,取关公作为武财神“招财进宝”之吉兆36。民国时期,元旦演出“开锣戏”《青石山》成为固定的戏俗,取扫除妖魔、天下太平之意,翁偶虹总结说:“旧时戏班,喜于春节首日演《青石山》,以其驱邪除祟而开打,非人间的相互残害,旨取吉祥,非囿迷信。”37


  从晚明《长生记》到民国《青石山》,舞台上的关公形象经历了清代中期近百年的隐退,而至梨园艺人所创造的“坐龛”程式,不仅消弭了世俗打闹与肃穆关公之间的内在矛盾,反而以其消灾祈福的仪式功能,令这出本来并不著名的舞台小戏,成为开年贺岁的必演吉祥戏。

  

三、脚色设置的现实考量


 

  《青石山》的非文学演进关涉京剧史的一个重要议题,即武生、武旦等武戏脚色如何成为独立的行当。


  《缀白裘》所收梆子腔《请师》一折,书生周德龙去请王道士捉妖,书生由旦脚扮演,这是比较奇怪的反串,因为剧中周书生是典型的好色男性,并无女性化的举动。这样的脚色设置不仅在《青石山》演剧史上从无先例,亦为《缀白裘》全十二编的孤例。只有联系清中叶苏州戏班的风俗,我们才能理解其中的隐曲。王道士故意把周德龙叫成“周小官”,还说自己“赌钱吃酒括小官”38,在对话中屡次拿“兔子”“好屁眼”等男风亵语来讽刺周小官。


  晚明以来将以男色侍人的娈童、相公称为“小官”,苏州小官以其灵秀的外表、柔媚的举止和良好的南曲修养而称冠江南,不少昆曲班的男旦以小官身份出道。《缀白裘》第二集《十五贯》有:“好个标致小官!人倒像某某班里个小旦。” 39嘲讽现实中旦行伶人兼为小官的现象。《请师》以男旦扮演周小官,一方面固然是以丑旦的戏谑对手戏取悦观众,另一方面也是梆子腔艺人对昆腔同行的有意嘲讽。


  迨至嘉、道年间的《青石山》昆弋腔全本,这些关于男风的戏谑文字全被删去。道光本中,书生周信由小生扮演,狐妖由男旦扮演,第五出《卖符请师》改由周家老仆人(剧中称为“苍头”,由外脚扮演)上场请道士,周书生不再出现,故意回避了周生与王道士的对手戏。这是苍头一角的首次出现,从此苍头成为串起《青石山》前后剧情的关键人物,现存光绪清宫乱弹戏即有一本演出苍头一角的“单角本”40。


  清代中叶,昆班和徽班进京的旦脚伶人开始创建私寓(堂子),提供侑酒等娱乐服务,被时人称为“相公”。“嘉庆中期私寓制定型以后,私寓伶人就基本隶属徽班,成为徽班的一分子。私寓演剧会成为一个戏班的特色,比如四大徽班中所谓‘春台的孩子’说明该班以相公演剧见长。”41春台班中有不少相公男旦,《青石山》也是该班的常演剧目。而且嘉、道年间北京各班社台柱常由男旦担纲,如果依照《缀白裘》的剧本演出,男旦一再被王道士讽刺羞辱,显然是一种自我抹黑。因此,道光本《青石山》故意删去男旦周小官与丑脚王道士的对手戏,改为外扮老苍头去请王道士,同时男旦改扮狐妖,小生扮周书生,增加了四出戏的篇幅来敷演狐妖与书生的恋爱。


  咸丰本《青石山》继承了道光本的苍头一角,并增设“坐龛”程式以合理规避关公信仰禁忌。关公重返斩妖主神之后,《斩妖》一出的脚色出现较大变动: 



  结合同时期京剧舞台的变化,可以看到《青石山》剧情变动是脚色体制推动的结果。


  其一,老生扮演的关公取代净扮李天王,当与程长庚(1811—1880)有关。《都门纪略》有两个版本,道光二十五年初刻本记载程长庚名下尚无关公戏,同治三年(1864)翻刻本则增加了《汜水关》《华容道》《战长沙》等关公戏42。关公戏在咸丰年间的复兴,是因为程长庚时任三庆班班主兼精忠庙梨园会首,重排全本《三国志》,主演关公戏,大受欢迎,时人称为“真关公”。同时期三庆班另一位当家老生张三福也曾出演《青石山》的关公43。老生伶人在咸丰年间的至上地位,推动关公重返《青石山》。由于“坐龛”设定了关公(老生)接受戏班诸脚色的膜拜,作为“龛瓤子”端坐龛内,某种意义上也是戏班内部等级制度的程式化体现。


  其二,增设关平一角,代替关公的驱邪职能。晚明《长生记》中关公下凡,周仓一人随从,关公与狐妖的对打一直是清初小说描写的“戏点”。而《缀白裘》和嘉、道年间两种《青石山》昆弋腔全本皆无关公角色,反映了梨园的关公演出禁忌。表面上看,咸丰年间关公重现舞台是对晚明文学传统的回归与致敬,然而细勘剧本,就会发现两种剧本的文字重合率极低,最关键的差异在于增加了新角色关平。关公显圣之后,命周仓递刀与关平,关平手持青龙偃月刀,大战狐妖。按照脚色功能,理应由关公斩妖,但是“坐龛”一场让关公端坐神龛,显然不适合下龛与狐妖对打。于是增设关平一角,让他手持关公法器,代理关公驱邪斩妖。


  戏中关公、关平、周仓俱为神灵,均勾金脸或银脸,以示天神之相,按照当时的脸谱设定,关平概由武花脸扮演。春台班俞菊笙(1838—1914)崛起,囊括了武老生、武小生、武丑、武花脸各行武戏,首创京剧武生行当,在其代表作《青石山》中即饰演关平。“据某伶工言,《青石山》剧中关平一角本为武花应工,勾油白三块瓦脸,且仅有二俊马童,后为某武生(似亦为俞菊笙)作俑,以净脸搬演此角,且添二丑马童,自斯遂沿以为例,由武生应工矣。”44“净脸”就是俊扮,不勾脸谱。一说关平不勾脸始于杨月楼(1844—1890),姚民哀称1906年前后在浙江嘉湖间见到老徽班的武二花仍扮演《青石山》勾脸之关平,“此戏本系武净正场,自经杨月楼改变之后,始变为武生正场也”45。俞菊笙之子俞振庭、杨月楼之子杨小楼以及晚清名武生尚和玉、周瑞安、李万春等,都以《青石山》为门面戏。杨小楼29岁被挑选进入升平署当差,呈进戏单一百余出,第一出即《青石山》。他在“对刀”一场中融入了勾刀、九刀半、大刀花漫头等把子程式,梅兰芳曾举这段表演作为杨小楼艺术精湛的代表。


杨小楼与马连良合演《青石山》广告,《申报》1931年2月12日


  咸丰本《青石山》让关公“坐龛”之后,将“武神”性格和大部分武打戏转移到新主角关平身上。其时恰逢俞菊笙、杨月楼等艺人确立武生行当新规范,于是在这些舞台名角的打磨之下,新角色关平得到千锤百炼的艺术加工,《青石山》亦蜕变成一部武生本工戏。

  

四、武旦的崛起与对手戏的经典化


 

  武生扮演的关平在全剧戏份的加大以及武术把子的加重,意味着与之搭戏的旦脚也要同步精进。不同于三国戏等历史题材武戏,《青石山》属于“神怪戏”,此类戏的主角常为女妖精。在咸、同年间武戏热潮中,这一类武旦应工的神怪戏也相应发展起来。同治三年《都门纪略》记四喜班的武旦朱小元、小福胜班的彩福禄,俱演《青石山》狐狸46。同治十二年《菊部群英》所记载的武旦演出剧目的数量有较大幅度增长,共有六个武旦擅演《青石山》狐狸 47。齐如山指出:“所谓武旦的正戏,自乾、嘉后始有之,只不过添了些短打,还没有什么新鲜的。自从‘打出手’加重之后,武旦才有特别的戏。”48“打出手”就是作战双方互抛兵器的武打程式,早年只用于神妖鬼怪戏,表现女妖与天兵天将祭起法宝、法器的对打。武旦的表演技艺在《青石山》得到了更多的发挥,也更能体现武旦作为新行当崛起的魅力所在。


《青石山》武旦戏,九尾玄狐“打出手”独战天兵天将


  其一,狐妖的多角扮演。狐妖戏的卖点之一便是展示狐妖切换于妖精与美女之间的幻术。《长生记》没有这方面的表演提示,狐妖全场只说了五句念白。《缀白裘》中的狐妖戏开始采用两个脚色来表现,持双刀的贴旦扮演美女狐妖,被打回原形之后,剧本提示由杂脚扮演“跳虫扮妖形上”49。道光本《青石山》处理反而简单,从第一出的美女胡秀英,到第六出的妖界首领,全场狐妖由同一个小旦扮演。


  现存的八种同、光年间清宫承应戏《青石山题纲》50,详细记载了脚色分工,结合升平署花名档记载的伶人与行当51,可以看到发展到乱弹武戏阶段,狐妖一角采用多人扮演的机制:前三出,狐妖由小旦扮假胡秀英,筋斗伶人扮狐形;第四出,小旦扮假胡秀英迷倒周生后下场,武旦扮狐妖上场与王道士打斗;第六出,武旦扮狐妖被关平追打时两次“换形”,先是化成穿斗篷红衣的女装“狐狸化身”,再变回披着狐狸皮、口衔绒球的狐形。六出戏中一共有五个伶人上场扮演狐妖的不同变形(人、妖、化身、狐狸原形),显示了武戏细腻的舞台表现力。同时期在宫外的民间戏班,狐狸化身(丑狐)、毛嘴二角被分配给武丑,以其擅长的筋斗跌扑技艺来表现狐狸的垂死挣扎。


  其二,武旦技艺的全面展示。武旦通过显示女性人物的缠足踩跷来突出精湛武艺,为了表现狐妖异于人类的轻盈敏捷,《青石山》武旦伶人的跷功尤其吃重。《青石山题纲》后半段的狐妖均由宫中太监武旦李福贵52扮演,慈禧还曾在一次演出中批评其跷功不规范:“李福贵此(趾)西跷,不准此(趾)打跷。”53尽管如此,李福贵仍是清宫《青石山》中唯一未被替换的伶人,这是因为他比前三出的小旦艺人年轻近二十岁,武旦若无扎实的童子功和充沛的体能,便无法胜任最后两出的全程踩跷翻滚扑跌。晚清新兴的武旦行一直将《青石山》作为全面展示跷功、翎子功、把子功、腰腿功的最佳剧目。狐妖头戴七星额子,两边挂着二尺多长的珠子穗翎子、狐尾,拿着刀,踩着跷,背着一身冗杂的行头,在空中翻出又高又飘的“抢背”。1912年上海《时报》的一张戏画,着力描绘武旦踩跷亮相的这一瞬间。在与关平、周仓对打之后,武旦还要与天兵神将的武行演出一对四、一对八的“打出手”。


中华大戏院演出《青石山》广告,上海《时报》1912年10月19日


名伶杨小楼、余玉琴饰演的《青石山》照片,余玉琴踩跷


  晚清梨园兴起的武生、武旦等新行当,都将行当独擅的技艺加进《青石山》的表演,从而令戏剧场面更为紧凑热闹,并形成了以下三场经典对手戏。


  一是“卖符请师”(王老道、苍头、吕洞宾)。扮演王老道的文丑发挥丑行即景生情、当场抓哏凑趣之特点,描摹丑态惟妙惟肖,与演对手的苍头一唱一和,捉妖失败后又在师傅吕洞宾(老生扮)面前佯装无辜。光绪中期,名老生孙菊仙、名丑罗百岁经常入宫演《青石山》54。


《青石山》照片,晚清名丑罗百岁演王老道,余玉琴演狐妖


  二是“对刀”(九尾狐、关平)。光绪三十二年,北京丰泰照相馆拍摄了“对刀”一场的黑白无声影片,俞菊笙饰关平,朱文英饰九尾狐。名武旦朱文英长期与杨月楼、俞菊笙合演《青石山》。同、光年间,俞、朱二人对神怪戏进行革新,俞菊笙开打以勇猛见长,朱文英也以暴风骤雨的打法与之相配,以急对急,棋逢对手55。以跷功见长的武旦余玉琴亦擅演《青石山》,“在内廷与俞润仙(菊笙)合演《青石山》,交锋对仗,极五花八门之观”56。武旦伶人在狐妖身上加入了剧本文学未能完成的人性化表演,与关平演绎了一场亦敌亦友、亦色亦情的“神妖恋”。狐妖先是用掏翎、立翎等动作表示倾慕与挑逗(下图武旦口衔翎子即此意),在激烈对打时,渐渐产生示弱于对方的心态变化,使得对手戏有情又有武,极富戏剧张力,大受欢迎。


《青石山》中著名对手戏——“对刀”,尚小云饰演九尾狐,贯大元饰关平


1892年拍摄的俞菊笙(饰关平)和余玉琴(饰九尾狐)合演的《青石山》“对刀”照片


  三是“斩狐”(关平、丑狐、毛嘴)。狐妖露出原形,凶猛砍杀关平,被关平斩于脚下。杨小楼和陶玉芝曾拍过一张关平抓丑狐斗篷的剧照,梅兰芳赞叹说:“一副天神气概,看起来和唐宋名画家的天王像可以媲美,身上严整灵透,从头到脚挑不出毛病来,是扎靠武生的一个最好的蓝本。”57


1910年拍摄的杨小楼(饰关平)和祁绍芬(饰九尾玄狐)合演的《青石山》“斩狐”照片


  上述三场《青石山》经典对手戏,无一出现在晚明《长生记》或者清中叶《缀白裘》之中,体现了近代戏剧在舞台上的非文学生长。“中国戏曲的‘戏’味大都体现在‘对手戏’之中,其间既体现有戏剧性的矛盾冲突,也体现有人物的性格冲突和心理冲突,甚至体现有表演技艺的较量。”58晚清一批戏曲名家组成的黄金搭档,在长期的同场演出之中切磋技艺、相互成就,令《青石山》的对手戏逐步经典化。同时舞台上“决定性瞬间”定格于戏画、照片、电影之中,被伶界视为重要的教材,进一步凝固了对手戏的经典性。

  

五、商业化戏园与全武行大轴戏


 

  《青石山》在晚清旧戏中属于罕见的布景戏,咸丰二年清宫演出即采用“云帐”(画上云彩的帷幕)现摆布景;民间戏班一般采用多块帆布拼成的长约六七米的长方形大幕,“左右两端装上木棍或竹竿,由检场人和上场门掀台帘的人,左右各举竿站立一边,把舞台挡住三面,场上的关羽、关平、周仓和众神将扮演者,同时向里叩头、跪拜,等关羽扮演者上了高台后,检场人就把帷幕撤去了”59。《青石山》的帷幕一直沿用到1923年左右,戏院普遍配备二道幕装置之后才不再使用。


  中国戏曲舞台历来被认为是“写意的”,但晚清的《青石山》算是旧剧中的写实派。“坐龛”几乎照搬现实神庙布置,为了营造更加逼真的神殿效果,戏班运用火彩与灯光的规模也是空前的。神龛内簇燃电灯,神案前有火龙两条,“俄而幕开,万炬齐明,神卫森罗,俨如泥塑,马童捧剑印童,既已睒睒如生,目凝不瞬,而尤有酒火所爇之飞龙灯两具,悬之幕前,光闪烁作碧色,照诸相,尤森然畏怖人”60。后台检场人劈空放一把“过梁火”,准确无误地将神龛前的柱香点燃61。另一个检场人将火彩撒将出去,开始是一个盘旋向上的“火龙绞柱”,接着是一个大光圈“月亮门儿”,紧跟着扔出一个大火柱“托塔”62。


  民国初年,戏剧改良派曾以舞台上能否达到“真实再现”作为褒贬西方戏剧与中国戏曲的标准。离奇的灯光、逼真的写实机关布景和分幕的演出,这些“文明戏”所代表的现代戏剧特质,在晚清《青石山》舞台上也显现过。只是催生这些特质的因素,并非西方文明或西方戏剧,而是晚清以来戏园商业化、戏班专业化的双重力量。


  由于北京戏班较多,戏园有限,戏班只能“轮转子”轮流演出。戏班为了加强竞争力,遍邀名角加盟,在戏目与排场上迭出新意。戏园演戏一般午后开场、傍晚酉时散场,其中最后一场大轴戏起到为戏班亮班底、摆阵容的作用。大轴戏必有砌末布景道具,摆到戏园门口作为戏班招牌。清末北京各戏园的营业戏,“既无后来之海报,亦无预印之戏单。仅于门前见有某种砌末摆列,始知大轴子为某戏而已”63,“摆上庙片、山石片、两个蛇形,就表示演《金山寺》。摆上佛龛就表示演《青石山》”64。可见“坐龛”是戏班招徕观众的重头戏。


  大轴戏最讲场面大、气势足、火彩多,以火炽热闹的武打群戏为主。《青石山》加入众多武杂角色,关公一方增加八神将、二捧弓箭神将、四神兵、八马童、八云使,狐妖一方加入八小妖、四小狐,正是为了迎合这一市场需求。后来有些戏班将马童增加至16人甚至32人,外围还站立十二校刀手。角色的增设是为了方便戏班把武行全班人马派上场,所以戏园演出大轴《青石山》时,戏单广告上除开列名角之外,常附加“全武行”一语,以示武打规模之大。“全武合演《青石山》”65常被用来作为招徕广告。1910年前后,杨小楼在上海演大轴戏《青石山》,因人才众多,李春来、夏月润、盖叫天等著名武生都只能扮演马童,“共有三十二马童,翻打于一舞台之上,火炽情形可想而见”66。


大观戏园新正月十四日剧目广告,全武合演《青石山》,《申报》1881年2月12日


  加角色、加武戏、加道具布景、加灯光火彩——经过舞台实践的不断充实,《青石山》成为晚清京剧大轴戏的象征,“因此剧生、旦、净、末、丑,各行皆为繁重,故配搭须佳,方臻精彩”67。各行当的顶尖名角同场竞技,一行稍差,即欠紧凑,故每位伶人必尽力施展平生绝艺。1911年元旦,同庆班在广和楼、双庆班在文明园,同时开演大轴《青石山》,谭鑫培扮演吕洞宾,王瑶卿扮狐妖,杨小楼、钱金福分饰关平、周仓,“皆极人材之盛,是日大雪,座客不稍减”68。 

  

结语


 

  《青石山》脱胎于17世纪的剧本文学《长生记》传奇,作为折子戏,其文学性并不强,从未被戏曲文学史提及。但在舞台实践中,《青石山》在脱离了文学轨道之后,持续翻新演进,从折子戏到全本戏,最终成为近代舞台的压轴大戏。


2021年2月14(正月初三)上海天蟾舞台,吴响军扮关羽、奚中路扮关平、王建帅扮周仓(刘昂摄)


  18世纪中叶花部戏曲兴起,正值中国市民社会迅速发展壮大的时期,戏曲演出进一步市场化,徽班进京驻演,营业性戏园开始出现,这虽加剧了戏班之间的竞争,但也刺激了舞台表演的精致化。为适应市场需求,各戏班纷纷打造自己的大轴戏和经典剧目。随着演艺市场的发达,戏曲名角大量涌现,这些名角出色的舞台发挥,使其所扮演脚色的相应剧情和戏份不断加大,原本极其简单的戏剧情节被热闹的打斗和戏谑扩充为更多场次。一方面,这种“以角儿为中心”的剧场体制,导致了戏曲文学的失落,角儿的表演艺术成为戏曲欣赏的中心,剧本成了附庸,文学性退居次要地位;另一方面,名角的即兴创编和发挥,以及拿手绝活的有机融入,又大大增强了戏曲表演的观赏性。


  仅仅依靠案头剧本,我们无法领略名角表演的即时创编才华和现场魅力。梅兰芳曾经这样评论《青石山》剧本,“知道这是一个老本子,但不是最好的演出本”,“罗文奎肚里的本子,应该说是‘卖符’的标准演出本,但他家里未必有写在纸上的本子,这种情况是很普遍的。我的本子,和我演出的台词,也不尽同,有的并且出入很大。常唱的戏,在实践中逐渐修改提高,所以时刻有变动,但这些变动往往没有写到纸上去”69。梅兰芳指出了活态舞台艺术与案头剧本文学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


  市场、伶人、戏班乃至信仰禁忌,所有这些社会性的因素,都在制约和改变着戏曲形态的现实发展,在《青石山》演进历程中,文学性的追求恰恰被挤压到了极其边缘的地位。剧中脚色与戏份的增减、剧情的改编,旨在迎合观众听觉和视觉的感官需求,而非故事的内在文学理路。灯光布景的大规模运用、即兴创作的抓哏、特定的信仰仪式、传达潜台词的武打动作——这些现代性的戏剧因素,经过历代名角的打磨,成就了《青石山》的舞台经典。这些因素恰恰也是传统剧本文学无法描述的非文学戏剧形态。


  20世纪30年代之后,南北剧坛均罕见《青石山》的演出。由于缺失文学性的剧情动力,情节和角色均缺乏可生长的故事空间,实际演出过于依赖舞台、灯光、名角等戏曲文学的外部因素。观众的审美嗜好一改变,武生、武旦担纲的热闹戏便失去了吸引力;戏园与戏班的关系一改变,就再也组织不起名角如云的压轴大戏。这正应了盛极而衰的自然规律,一种依赖于夸张形式的艺术表演到达极盛状态之后,反而难以为继,终致退出历史舞台,成为戏迷怀念的“今世不复重见之惊人好戏”70。


注释


1 余上沅:《旧戏评价》,《晨报副刊·剧刊》第3号,1926年7月1日。

2 朱家溍:《闲话〈青石山〉》,《故宫退食录》,紫禁城出版社2009年版,第592页。

3 《青石山》在不同剧种和文献中又名《请师斩妖》《青石洞》《捉狐斩妖》《狐狸缘》,本文统称《青石山》。

4 汪廷讷:《长生记自序》,董康编,北婴补编:《曲海总目提要》卷八,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361—362页。

5 《时调青昆》卷三,王秋桂主编:《善本戏曲丛刊》第1辑,(台湾)学生书局1984年版,第169—181页。

6 王安祈:《关公在明代戏曲里的形象、神格、显圣意义与仪式功能》,康保成主编:《海内外中国戏剧史家自选集·王安祈卷》,大象出版社2017年版,第49页。

7 《昙花记》现存两种版本:一是《古本戏曲丛刊初集》收入的55出本,明万历二十六年天绘楼刻本;二是日本内阁文库所藏30出本,明代臧晋叔删改点评本。本文引用以55出本为准。

8 吕天成《曲品》点评《长生记》云:“昌朝奉仙,遂为纯阳阐发,甚畅,第繁缛处似《昙花》。”(吕天成撰,吴书荫校注:《曲品校注》卷下,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260页)

9 张俊卿:《明清戏曲选本的流变》,云南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36—37页。

10 清初广平堂刻本《新刻精选南北时尚昆弋雅调》,内文作“王道士斩妖”(陈志勇编:《明清孤本戏曲选本丛刊》第1辑第14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7年版,第1页)。

11 烟霞散人(刘璋):《斩鬼传》,中国戏剧出版社2000年版,第432页。

12 静恬主人:《疗妒缘》,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58页。

13 吴新雷:《舞台演出本选集〈缀白裘〉的来龙去脉》,《南京大学学报》1983年第3期。颜长珂:《读“再订文武合班〈缀白裘〉八编”书后》,《中华戏曲》第4辑,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根山徹:《乾嘉年间〈缀白裘〉翻刻版诸本研究》,李寅生译,《古典文献学论丛》第2辑,黄山书社2011年版。此二折后又刊于乾隆四十二年《缀白裘》四教堂本第十一集卷二,本文引用以后者为准。

14 王政尧:《清代关羽崇拜对“关戏”发展的影响》,《清史述得》,辽宁民族出版社2004年版,第335—347页。

15 么书仪:《晚清戏曲的变革》,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243页。

16 酌元亭主人编:《照世杯》,上海古籍出版社1956年版,第3页。

17 沈德潜:《敬神说》,周耕厓、崔秋谷编:《关帝事迹征信编》卷一九,哈佛大学藏道光四年北京重刊本。

18 李仲麟:《增订愿体集》卷三,王利器辑录:《元明清三代禁毁小说戏曲史料》,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289页。

19 曲六乙:《关羽戏和关羽的艺术形象》,《戏剧舞台奥秘与自由》,百花文艺出版社1984年版,第275—276页。

20 38 49 钱德苍编选,汪协如点校:《缀白裘》第6册,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99页,第83页,第99页。

21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抄本,首页题“戊辰秋月日于赏雨茅屋录,三径堂”。吴晓铃曾提到同馆所藏《紫微照传奇》为嘉庆间北京昆曲演员蒋韵兰的三径堂抄本,则“戊辰”当为嘉庆十三年(吴晓铃:《1962年访书读曲录》,《吴晓铃集》第2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86页;戴云:《戏曲文献论集》,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6年版,第62—64页)。

22 《青石山总本》,王文章主编:《傅惜华藏古典戏曲珍本丛刊》第130册,学苑出版社2010年版,第124—168页。封面题“道光二十年六月望日抄录”,为清宫昆弋腔剧本,前四出唱昆腔,第五出以下唱弋阳腔。

23 《庆升平班戏目》,傅谨主编:《京剧历史文献汇编·清代卷:笔记及其他》,凤凰出版社2011年版,第511—512页。此戏目系道光四年庆升平班领班沈翠香所有之物。

24 《春台班戏目》,《京剧历史文献汇编·清代卷:笔记及其他》,第476—477页。据颜长珂《〈春台班戏目〉辩证》(《中华戏曲》第26辑,文化艺术出版社2002年版),戏目记录的伶人大部分活跃于道光二十年至咸丰二年。

25 33 64 李洪春口述,刘松岩整理:《京剧长谈》,中国戏剧出版社1982年版,第52页,第409页,第388页。

26 蕊珠旧史(杨懋建):《梦华琐簿》,张次溪编纂:《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续编》,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年版,第375页。

27 周寿昌:《思益堂日札·演剧宜禁》卷九,岳麓书社1985年版,第222页。此文记道光二十七年禁演事。

28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抄本,首页题“咸丰二年七月初五日准,七月初七日同乐园承启,青石山六出”。根据咸丰二年的承差档记录,七月初七日圆明园同乐园戏台上演《银河鹊渡》《青石山》等11部戏,可判断此本应为同乐园承应演出的场子提纲。承差档记录见朱家溍、丁汝芹:《清代内廷演剧始末考》,中国书店2007年版,第252页。

29 《青石山串头》,《京剧历史文献汇编·清代卷:清宫文献》,第529—530页。此本应系咸丰二年同乐园承应《青石山》之串头本,五位演员均为道光末期至同治初期供职升平署的太监。

30 朱家溍:《清代乱弹戏在宫中发展的史料》,北京市戏曲研究所编:《京剧史研究——戏曲论汇(二)专辑》,学林出版社1985年版,第250页。

31 罗燕:《清代宫廷承应戏及其形态研究》,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148页。

32 陈墨香:《活人大戏》,中国戏剧出版社2015年版,第37页。

34 郑逸梅:《艺海一勺续编》,天津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223页。

35 光绪二十五年禁演关戏,凡演《青石山》,皆由真武大帝代替(鹧鸪:《寄影轩菊话》,《立言画刊》第58期,1939年11月)。

36 张次溪:《北平岁时志》,北京出版社2018年版,第13页。

37 翁偶虹:《〈青石山〉之【四边静】》,张景山编:《菊圃掇英录》,北京出版社2018年版,第23页。

39 钱德苍编选,汪协如点校:《缀白裘》第1册,第258页。

40 《青石山·苍头》,故宫博物院编:《故宫博物院藏清宫南府升平署戏本》第100册,故宫出版社2016年版,第356—363页。

41 吴新苗:《私寓与清代北京戏曲商业化的互动》,《中国古代小说戏剧研究丛刊》第14辑,甘肃教育出版社2018年版。

4246 王芷章:《中国京剧编年史》,中国戏剧出版社2003年版,第304页,第1031—1032页。

43 王芷章:《清代伶官传》,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139页。

44 66 杜钵天:《钵室剧类杂谈:青石山之演变》,《三六九画报》第1卷第14期,1939年12月。

45 姚民哀:《花萼楼浪漫剧谭》,《戏剧月刊》第2卷第8期,1930年4月。

47 邗江小游仙客(半标子):《菊部群英》,《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续编》,第474—495页。

48 齐如山:《京剧之变迁》,辽宁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215页。

50 《青石山题纲》封面标有同治十年、光绪四年两个日期(故宫博物院编:《故宫博物院藏清宫南府升平署戏本》第184册,第213—326页)。

51 参见杨连启:《清末宫廷承应戏》,中国戏剧出版社2012年版,第90—91页。

52 同治十年《乱弹戏人名次序档》记“李福贵,18岁,小旦”,参与十个乱弹戏的演出(杨连启:《清末宫廷承应戏》,第91页)。 

53 朱家溍、丁汝芹:《清代内廷演剧始末考》,第363页。

54 故宫博物院编:《故宫博物院藏清宫南府升平署戏本》第288册,第258—351页。此册收录5种《青石山总本》,第3种封面题“百岁孙一啰”,应系罗百岁与孙菊仙(外号孙一啰)入宫承差的演出角本。

55 朱文英之子朱桂芳、女婿阎岚秋(艺名“九阵风”)皆擅演《青石山》中的九尾狐,后来京剧舞台上演武旦戏以勇猛见长者皆宗朱派。

56 张肖伧编著:《菊部丛谈》,大东书局1926年版,第93页。

57 梅兰芳:《漫谈运用戏曲资料与培养下一代》,梅邵武、屠珍等编:《梅兰芳全集》第3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172页。

58 周华斌:《周贻白所藏清宫戏画》,《中华戏曲》第44辑,文化艺术出版社2011年版。

59 王叔养:《京剧班旧制习俗百题》,北京市东城区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北京市东城区文史资料选编》第4辑,1993年内部发行,第180—181页。

60 幻渟:《在野昆戈名伶纪略(五)》,《大公报》1935年5月10日。

61 中国戏曲志编辑委员会编:《中国戏曲志·河北卷》,中国ISBN中心1993年版,第655页。

62 马连良:《撒火彩》,吴晓铃、马崇仁编:《马连良艺术评论集》,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版,第408页。

63 讷葊:《北京梨园谈往》,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第94辑,文史资料出版社1984年版,第232页。

65 《大观戏园新正月十四日戏》,上海《申报》1881年2月12日。

67 锦霓:《新年闲话青石山》,《十日戏剧》第2卷第6期,1939年2月。

68 寒香亭主:《北平梨园岁时记》,《剧学月刊》第4卷第1期,1935年1月。

69 许姬传:《梅兰芳对编剧的一些看法》,许姬传、许源来:《忆艺术大师梅兰芳》,中国戏剧出版社1986年版,第66—67页。

70 唯唯:《闲话青石山》,《晶报》1939年11月19日。


*文中配图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

|新媒体编辑:逾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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