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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舜华:淡极始知花更艳——贺张俊师新著《红楼摭谭》出版会上发言

古小说研究 古代小说网
2024-09-04


一直以来,师门都商议着将先生散见的文章整理出来,结集出版。我不在京中,且不治小说已久,这几年更是各处奔波,其实参与最少,如今看到先生的新著,欣喜之余,也颇有几分怃然。

《红楼摭谭》,张俊著,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9月版。

这里,首先恭贺先生的著作出版,并感谢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和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以及诸位师友的大力支持。先生一生治红学最久,其声也最著,如今先成《红楼摭谭》一种,最能见其一生心力所在,也最是张门学术的渊源所在,是我从学六年最深的记忆。

关于先生的治学与为人,刚才诸位老师都谈了不少,我这里只简单谈两点:

一是关于《林兰香》的小说史意识与我学术的入门。

这本书以“论述篇”为首,其中第三篇论文是《论<林兰香>与<红楼梦>——兼谈联结<金瓶梅>与<红楼梦>的链环》,最早发表于1987年《明清小说论丛》第5辑。

那年我高二。中学的时候,父亲每月工资下来,都会带我去新华书店——那时是县城唯一的书店罢,如果愿意,几乎可以一天坐在书库里随意阅读,买自己想买的书;也是在那时候,因为酷啫《红楼梦》,我接触了大量明清小品文、小说与弹词,以及相关研究。

先生的这篇文章引发了我对《林兰香》的浓厚兴趣(那时候的我其实连作者名都没记住),上大学后,在图书馆中发现了《林兰香》,便立刻借出来,后来竟然利用午餐时间边读边作笔记,消磨了近半年时光。

毕业的时候,我放弃保研的机会,从历史系执意要报考北师大的中文系,至今我还记得复试时,当先生问及《林兰香》我侃侃而谈时,先生眼中的期许。


申报馆刊本《林兰香》

这篇文章,于我而言,具体文字已经模糊,然而,那一种自《红楼梦》而上溯的历史意识却印象深刻。

当时先生另有一篇文章《漫说<定情人>中的“情”》(收入《才子佳人小说述林》春风文艺出版社1985年),实际也是在追溯《红楼梦》“大旨谈情”究竟从何而来,与同时收录的《宝黛爱情描写在中国小说史上的地位》(1981年)一文可以相互映照。

作者在求学时期的照片

那时的我,原是因为酷嗜一部《红楼梦》而踏上了北上求研的路,却因此执着地自《红楼梦》上溯,想发明明代章回小说的兴变异衰,究竟是如何从“三国演义”一步步演绎作“红楼一梦”,这一种历史意识也许早已埋在了我少年时期的阅读中,《林兰香》更成为一个契机。

迄今为止,我始终认为《林兰香》是传统章回小说中结构最为精致的作品,是《红楼梦》的预演,这一结构精致,不仅在于叙述的次第,更在于人物与精神的内在架构,它以一个女性人物为焦点,切入一个家族,一个时代,并将之纳入一个生生不息的宇宙流演中。


《明代章回小说的兴起》

硕博六年,我以探讨明代章回小说的兴起为题,关注西方理论(尤其是从结构主义到解构主义)以及深受西方影响的中国小说叙事学、关注女性的书写、关注传统与现代的话题,几乎都源于当初对《林兰香》与《红楼梦》的沉迷。

多年以后,我再读到《论<林兰香>与<红楼梦>——兼谈联结<金瓶梅>与<红楼梦>的链环》一文,赫然发现先生的名字署在作者一栏,惊愕之余,不免唏嘘,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罢。

作者在硕士论文答辩会上

一是关于“淡极始知花更艳”和先生的治学与做人。

《红楼梦》中薛宝钗咏白海棠,有一句“淡极始知花更艳”,其实即宝钗其人的写真。对此一句,先生恐怕是情钟多年。

大约很早起,先生便对宝钗这一人物有特别的体会,收入本书中的《浅谈薛宝钗》一文,发表于《自修大学》(光明日报出版社)1984年第10期,文章只是浅谈,但在当时一片对薛宝钗“封建卫道士”的讨伐中,已是一股清流了。


张俊先生与傅师母

记得十多年后,我在读时,听过先生一次讲座,便以“淡极始知花更艳”为题论薛宝钗,印象深刻。这部书中还收入一篇《淡极始知花更艳——红楼梦语言艺术漫谈》(2006)。由宝钗而及一部《红楼》,由人物内涵而及语言风格。

而日常会晤与书信往来,先生教我们治学为人,也经常提及这一句。可以说,先生为人端肃而温厚,恳切而慎行,颇有长者风范;其治学也始终以考实考真为本色,文字简劲朴实,从不矫饰,在我们眼里,几乎都浸润了对“淡极”的追求。

譬如,他对《红楼梦》的研究,用力最勤的便是版本与注释,先后主持完成了《程甲本红楼梦校注》(1987)和《新批校注红楼梦》(2013)。

这部书稿“论述篇”外,次为“版本篇”,再次为“诠释篇”,所收录的都是对《红楼梦》版本考订、字词考校、名物考释,以及程本《红楼梦》语词的校读札记。治红学如此,治小说史亦然。


《清代小说史》

先生的课,第一是重版本,要求我们对《三国演义》《水浒传》等不同版本相互参读;第二是重目录,先生往往言及当时小说史研究偏重名家名著,而颇有所憾,因此,讲解一部明清小说史则不惮枯燥,只从目录入手,一本本绍介各家源流。

我当时由此拓宽的读书笔记有二:其一,详细比勘《三国》《水浒》的版本,从文字差异中一一体会不同版本不同时代所体现的不同意蕴,此为点;其二,一一著录明清所有小说,于每一种小说,自己在拓展阅读随时增补文献及相关议论,并绘制若干表格以求简明体现明清小说史的基本信息,此为面。

可以说,我以“明代章回小说的兴起”为博硕研究的题目,实际是在重省一部明清小说史,并聚焦于一代士林精神的变迁,着实得力于先生的入门指导。而愚拙如我,只要先生布置一份作业,我都倾全力去做,往往举一而反三,将自己的课堂(后)笔记,不断如滚雪球一样,扩充文献,辨证议论。


《从礼乐到演剧:明代复古乐思潮的消长》,李舜华著,复旦大学出版社2018年9月版。

多年以后,当我博士后出站,真正站在大学的讲台上时,我自己开始系统地阅读目录学著作,从研读姚名达等民国学者的目录学、清《四库全书总目》,到章学诚《校雠通义》《文史通义》、马端临的《文献通考》,等等,并开设文献学课,教学相长;而十七年来,无论哪一门课,从本科生到博硕研究生,都是以“文献考”为名的各式作业,动辄十几万字、二十万字,李门作业因此也成了让一届又一届学生备受折磨、却无法忘怀的记忆。

我今天的研究,自小说学衍至(词)曲学、诗学、音韵学、乐学,越行越远;然而,追溯本源,我始终感恩先生引我入门,这一目录学的路径我受益终生。

我至今记得博士毕业初赴复旦时,先生给我们几位弟子的赠别信,短短几句,嘱咐的只是如何立身作人。


作者与同门合影

那些年,我辗转南北,不论世事有多艰难,始终以诗书为伴,静坐书馆,不问窗外白云过往,甚至与师门联系也极少;心里却时时忆起少年时期的梦想,忆起先生那一句“淡极始知花更艳”来。

近年来,感谢京中同门的组织,我们天南地北,开始一年年返回母校为先生庆贺寿辰,并庆贺先生新著,我也能借这样的机会,拉杂说一些自己早已想说的话,衷心说一句:师恩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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