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好人，因你的好，会拯救全世界 | 二湘空间

德国影片《窃听风暴》，德语原文为DasLebenderAnderen，德文我不懂，查了一下，英文直译是：“他人的生活”，中文这译名却让人联想到美国滥俗的那种动作片或谍战片，又或者是某国产谍战神片，然后直接忽略不看。我就因此与这部影片失之交臂很多年。

其实这是一部主题深沉的影片，它意味深长、发人深省。影片发行的那一年（2006年），它震撼了全世界。次年获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

影片讲述的故事发生在1984年的东德，——这可不是一个随意挑选的年份。当时的东德，民众的个人生活受国家安全部门的严密监控和全盘监视。作为全世界最高效的秘密警察机构，他们甚至给全国三分之一的人建立了堪称严密完善的秘密档案。在这个高压统治的庞大监控机系下，监控和监听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你说的每一句话，去的每一个地方，都尽在掌权者的把握之中。上尉卫斯勒是秘密警察中的监听审问高手，他心思缜密，冷酷无情，毒辣凌厉，专门盯防那些对现有体制持不同意见的人，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巡视这片土地上国家的敌人。

《窃听风暴》剧照  图源网络

故事源于一场舞台剧，拥有敏锐直觉的卫斯勒，盯上了女演员的丈夫德瑞曼——他是一名有反动嫌疑的新锐作家。同去看剧的部长看上了作家美丽的妻子，两人不谋而合，开始了对作家全天候的秘密监听。没想到在窃听的过程中，卫斯勒发生了变化，他内心深处的人类感情慢慢复苏。这使得他从言听计从的机器变成了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完整的人。他开始变得可爱，变得温暖，变得柔软而斑斓，人性逐步复苏。他在被这对夫妇和他们的朋友感动的同时，也渐渐厌恶了体制下像他一般的国家机器的种种做法。他偷走了作家书桌上一本布莱西特的诗集、并被那些诗句深深打动；当他在监听器里听到德瑞曼饱含情感的钢琴弹奏时，忍不住流下热泪。就在德瑞曼开始向西德媒体秘密匿名撰写揭露东德人自杀状况的报告时，卫斯勒选择牺牲自己的仕途，凭一己之力保护他们。最后在危机当口，帮助作家躲过一场巨大的劫难。他个人因此被降职到地下室做拆信员，职业生涯就此终结，直到政治变天，柏林墙被推倒，他才从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中解救出来。但仍然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靠送报维持生计。

《窃听风暴》剧照  图源网络

影片的最后，得知了真相的作家找到了卫斯勒，他坐在小汽车里看着这位前秘密警察拉着小车步行在街上，一家一家送邮件，神态平静安详，就像这个城市里任何一位普通人。作家没有打扰他，而是默默地离开了。两年后，卫斯勒路过一家书店，书店的橱窗上贴着一张大大的印有作家头像的海报，他出了新书，名字叫《一个好人的奏鸣曲》，卫斯勒走进书店拿起一本翻开，书的扉页上，写着献给HGWXX/7，他付钱买下了书，书店的伙计问他是不是要包起来送人，他说不用这是给自己的。因为HGWXX/7正是他当年的代号。

是啊！作家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向这位前任秘密警察表达了最深的谢意与敬意，这最后的一幕意味深长，让人感慨良多。这书不仅是作家献给他的礼物，也是他自己在那个寒冷的岁月里给自己留下的一份温暖的礼物！

影片以主体阴冷而萧杀的基调反映了白色恐怖时代的特质，却在各处细腻体现了人性温暖和真实的光辉。在人人自危的环境中，人性的善恶都体现得淋漓尽致。有人出卖了自己亲友，有人居位谋私，有人不能妥协与时局而以自杀抗争；但其间人性的美善被表达得分外深刻而细致：作家为救助自己朋友所冒的风险、相互间的资助，以及卫斯勒在监听过程中的丝丝入扣的细微改变：他不动声色地支走可能会危害到作家的人，修改了窃听报告的细节，隐瞒了实情，最后紧要关头先行一步取走作为重要证据的打字机挽救了作家。影片不仅诉说了一个压抑的时代，更讲述了一个黑暗体制下的普通人，在屈从和觉醒中的自我拷问和超越，也表现了前民主德国人们对自由民主的追求与向往，这个动人的故事与那个大的时代背景交织在一起，足以撞动每个人的心弦。这是一种对历史的重新审视和反思，让人们对于那样的时代，在批判和否定之余，更多了一层人性化的考量。

《窃听风暴》剧照  图源网络

以作家为代表的艺术家们，是社会进步的重要力量。但现实里，他们的自由主义思想被视为对国家政权的重要威胁。他们被监视、被窃听，没有创作自由，甚至没有人身自由。有人沉默，有人反抗，艺术家之间也相互指责，但其实每个人都是无奈的。那位受人尊敬的被禁了已经六年的老导演的自杀，将矛盾激化到最高点。作家在朋友们的帮助下，冒险发表了让人震惊的“东德自杀人数调查报告”，向世人宣告了另一种声音的存在。而作家妻子的死亡，是一种最无望的告别。影片中是作家的妻子背叛了丈夫，告诉卫斯勒丈夫藏有打字机，导演选择她车祸身亡，仿佛是告诉我们：在那一瞬的碰撞和迷乱，正是让人思索的自我救赎；在那样的时代，那样的环境下，她的软弱和屈服不该遮掩其灵魂原本的纯洁和坚韧。

在窃听过程中，卫斯勒亲耳听这群自由人士的信仰和呐喊，内心得到前所未有的极大触动。电影用许多细节展示了这位HGWXX/7细腻而深沉的内心境界，他在监听过程中体现出的孤独感和默默无言的隐忍；完美地表达了角色中人性的那些微弱的闪光处。这些在和平年代生活的现代人看来很匪夷所思的片段却在某个时期真实地存在着。这是无法阻挡的对新的自由生活的渴求，也是人性中那些最美好的特质：爱、关切、坚强、希望和恩赐，正是这些使得世界包含温暖，使得人间值得眷恋。

《窃听风暴》剧照  图源网络

历史终于成为了历史，用艺术的方式记载下曾经的岁月，不是为了憎恨而是为了反思。虽然在特定的时期，暗魇蒙蔽了真理和良知，但历史的进程永远不会因为某种力量而停滞不前。这部电影虽然借用了政治题材，但绝非仅仅以此为卖点，它表达的仍是最本真的人性——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止人们对自由与梦想的渴望。

卫斯勒所做的无疑是伟大的，也是美好的，甚至是浪漫的，这是一种含蓄的浪漫。导演似乎想告诉我们：真正的伟大与浪漫，永远来自普通人；而真正的好人，可能就是那个毫不起眼最最普通的人........

《窃听风暴》剧照  图源网络

1984年的东德距离乔治奥威尔开始写作《1984》的1948年，过去了36年，距离2024年的今天，又过去了40年，现在再看这部影片，依然触目惊心，作为经历了各自时代的我们，难免浮想联翩：相似的审讯，将人的尊严践踏到最卑微。待遇等同的知识分子、艺术家、思想者、有思想的人、有良知的人、不甘于无知的人……沉默，失踪，自宫，自杀，暗中反抗，在最黑暗里通向必经死亡的路，选择仍在发生。这是无所不知的世界。1984大洋国的电幕，和1984东德的窃听，知道的是老大哥，无知的永远必须只能是小民。

然而，小民也有尊严。你要做好人，和主义无关，和组织无关，和领导无关；和强制无关，和恐惧无关，和名利无关，和死亡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