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郦全民 | 人工智能在生产力中的角色


人工智能在生产力中的角色

文 / 郦全民


摘要人工智能的突破性进展为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提供了强大的新动力。在生产力中,人工智能能够扮演多种重要而又特殊的角色。作为第一生产力的组成部分,人工智能正在成为驱动其他科学技术研究发展的有力推进器,因而也是第一生产力的“元生产力”;在生产力的诸要素中,人工智能技术不仅可作为劳动工具发挥重要的作用,而且能以人工智能体的身份担当劳动者的角色甚至主角,从而促成生产力的跃升。可以预期,随着人工智能推动生产力的不断发展,人类将会进入一个更加注重体验的新时代。

关键词: 人工智能 ; 生产力 ; 人工智能体 ; 劳动者


本文发表于《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5期  #重启科技与人文对话  栏目


作者简介|PROFILE


• 郦全民,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





目录概览


一 人工智能的特质和突破

二 第一生产力的推进器

三 作为劳动者的人工智能体

四 生产力的发展与人的解放

五 结 语


全  文


近年来,随着人工智能取得突破性进展并影响人类的工作和生活,人们开始意识到人工智能将极大地推进生产力的跃升和推动社会结构的巨变,于是,在全球范围内,迅速掀起了研究、学习和关注人工智能的热潮。那么,与其他处于前沿的科学或技术相比,为什么人们对于人工智能推动生产力的发展有着更大更多的期待?这里,笔者试图基于对人工智能特质的考察,揭示和分析其在生产力中能够或者将会扮演的多种重要角色,以此来回答这一问题。


一 人工智能的特质和突破


现今,在科技界、产业界以及各种传媒平台中,“人工智能”(简称AI)已经成为最常见的专业名词之一。不过,除了大量夺人眼球的滥用或误用以外,从学术角度说,这一名词的所指其实不尽相同:有时指的是产品,有时则是技术、学科或专业。从这些不同的所指之间的关系看,产品是技术的实现,而技术又可内含于学科之中,因此,为了阐述人工智能的特质,我们最好将其视作一门学科。

作为一门学科,人工智能自1956年获得正式命名算起,已经走过近70年的历程。在此期间的大部分时间里,它基本上是被当作计算机科学的一个分支加以对待,所经历的过程也相当曲折,几起几落。之所以如此,主要还在于人工智能自身所设定的目标和具有的特质。就目标而言,不同的研究者对于人工智能所要实现的具体目标在理解上一直存在着差异,如有些研究者关注智能的认知和理论建构,而另一些则更注重有用的智能系统的创建,但在学术共同体内,大多数成员对基本目标则具有共识:即通过创建人工的智能系统(智能体)而理解智能(尤其是人的智能)的本性。从理解智能这一基本目标来说,人工智能理应被看作是一门事实(或经验)科学,因为科学的任务正是认识和理解对象。不过,与其他事实科学相比,人工智能所采取的方法却非常独特。通常,事实科学是在预设对象存在的前提下,运用观察和实验等手段获取关于对象的经验数据,提出理论以解释经验数据或预言新数据,实现经验与理论之间的互动。比如,作为事实科学,认知神经科学的对象——有机体(包括人)的认知神经系统——业已存在,研究的任务是揭示这类自然系统的运作机制。人工智能的研究则不同,其并不着眼于对实际存在对象(如人的智能)的直接研究,而是试图通过创建人工的智能系统以达到对智能(包括自然的和人工的)本性的理解。由于创建这样的系统实际上是一个做工程的过程,其中需要发明和利用大量的技术,且一旦系统做成,因其呈现某些智能行为(功能)即可为人所用,因此,人工智能又常常被看作是一门技术。可见,在学科性质上,人工智能具有科学和技术的双重性,这是它的鲜明特质。

为了创建人工的智能系统,一种现成的进路是模拟具有智能的自然系统,而人的智能系统便是这样一个可供模拟的系统。从现象上看,最能体现人之智能的乃是人获取知识和加工知识(推理)的能力,而这样的能力似乎均可以运用符号加以刻画。于是,在人工智能发展的早期,便产生了将智能视作“知识 + 推理”的符号主义范式。在该范式的指导下,人们致力于知识表示、自动推理和自然语言的形式处理等研究,且通常只侧重于某一方面或局部。这类研究虽然生发出了不少有用的计算技术,也创造了一些实际应用,却未能创建起可在实际环境中展现智能(哪怕是动物智能)行为的人工系统。结果,到了20世纪80年代初,这种基于符号主义范式的人工智能落入了低谷。

从进化的角度看,运用符号表示和加工知识属于人类到了晚近才发展出的高级智能,因此,理解人的智能也许不该从这种高级阶段开始,而更应该从知觉加工和适应性学习等更为基本的智能着手。这些智能由人或动物的神经网络实现,而人工智能要做的就是模拟和建构人工的神经网络,以实现这样的智能。事实上,这种想法比电子计算机的问世还早,但一直未能发展起来。随着符号主义范式遇到巨大的困难,20世纪80年代以后,一些人开始投入人工神经网络的研究,并取得了不少理论成果。研究表明:要让一个人工神经网络系统具有较强的学习能力,需要建构具有多个中间层并带有反馈等机制的复杂结构,但这需要硬件具有强大的、平行的计算力,并且要有足够的数据进行训练。2012年前后,有人开始意识到,原本用于图形运算的处理机能够提供这种计算力,同时,互联网和各种数据收集器可以提供丰富的数据。在计算力和大数据这两个主要条件满足后,基于深度神经网络的学习能力得以实现,由此带来了人工智能的突破性发展。

2016年春,当谷歌公司旗下的“深智”(DeepMind)团队基于深度学习和强化学习开发出击败围棋世界冠军的AlphaGo以后,人工智能在大众媒体中迅速走红,并通过人脸识别和语音处理等开始影响人们的生活。2022年11月底,OpenAI公司推出的大语言模型ChatGPT,进一步点燃了人们应用人工智能于实际工作和生活的热情。目前,以机器学习为代表的人工智能技术已经在文本和图像生成、语言翻译、网络安全、自动驾驶、医疗健康、教育和科学研究等众多领域展现出巨大的应用前景。

从技术的角度看,人工智能技术已经被认为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为重要或最具颠覆性的发明。对此,可以这样理解:以往的技术基本上是人类为了某种实用目的而发明,可用于生产器物或提供服务,其特点是这些器物或服务通常可以看作是人的身体功能的延伸、放大或替代,比如各种交通工具是人的行走功能的延伸和替代。从根本上说,如同人类所获得的其他知识,这些技术知识是人的心智运作的结果,而技术产品则是对结果加以外化的产物。人工智能技术则不同,其所外化并加以实现的主要并非心智运作的结果,而是心智运作的能力,或者说是生成结果的功能。这在以往的技术中尚不曾出现过(严格地说,计算机的问世可以看作是这种能力外化的起始)。因此,对于人类来说,人工智能技术的发明意义极其深远,实际上标志人类进入了一个自身文化进化的新阶段。

结果,以往只有人本身才能从事的智力活动,如文本写作、艺术创作、科学发现和产品设计等,如今,人工智能体也能相对自主地从事,或者与人相协同完成特定的智力任务。我们知道,生产力是劳动者结合劳动资料改造自然环境的能力,在以往,这种能力主要取决于作为劳动者的人的心智运作。人工智能的出现和介入,想必会对生产力的内涵和发展产生实质性乃至革命性的影响。由此产生的一个基本问题是:在生产力中,人工智能究竟能或会担当什么样的角色?


二 第一生产力的推进器


众所周知,在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和政治经济学中,生产力(或社会生产力)是一个基本的、核心的范畴,其与生产关系一起构成生产方式,而生产方式则是任何一个社会得以存在和发展的基础。

在科学技术与生产力之间的关系上,“科学技术是生产力,这是马克思主义历来的观点”。1988年9月5日,邓小平在接待外宾时说:“马克思说过,科学技术是生产力,事实证明这话讲得很对。依我看,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一重要论断,将“第一”前置于“生产力”,是邓小平基于对现当代科学技术在经济和社会发展中起决定作用的正确把握而提出的。它不仅把科学技术之于国家发展的意义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更是对马克思主义科学技术观和生产力理论的继承和重大发展。2022年10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提出:“必须坚持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人才是第一资源、创新是第一动力,深入实施科教兴国战略、人才强国战略、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开辟发展新领域新赛道,不断塑造发展新动能新优势。”这样,不仅科学技术作为第一生产力得到进一步强调,而且其与国家的创新发展、强国战略更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那么,人工智能在生产力中处于什么地位?它是否会担当特殊的角色?一般或笼统地说,既然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而人工智能作为当代科学技术中最为活跃的组成部分,自然也属于第一生产力且具有重要的地位。不过,倘若从以上所述的人工智能的特质出发,则我们不难发现,其作为第一生产力有着比其他科学技术的组成更为特别的内涵,从而在生产力中能够担当更加重要的角色。

现实中,人们通常不假思索地将科学和技术合称为“科学技术”,但如果细致、深入地分析一下,则会看到,两者在生产力中所扮演的角色不尽相同。我们知道,基础科学的任务是认识世界,其所获得的知识是观念性的。因此,虽然可以说基础科学属于第一生产力的范畴,但其实际上并不是直接的生产力。只有当将观念性的科学知识转化为技术,并运用于生产实践中,才能形成直接的生产力,从而推动生产的发展和生产效率的提高。如前所述,人工智能具有科学和技术的两重性,因而与一般的基础科学不同,其所产生的技术(产品)本身就可以是一种直接的现实生产力。近年来,在生产和流通过程中,人工智能技术越来越广泛的应用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更有意义的是,人工智能已经或正在成为驱动科学研究和技术研发的强大推进器,实际上它可作为推动“第一生产力”发展的“元生产力”,能够在生产力中担当更为基本的重要角色。

历史地看,在19世纪前期,基于科学的现代技术对于社会生产的影响才刚刚开始,因此,科学技术作为生产力的地位尚未凸显出来。即便如此,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和《资本论》中,马克思对于生产力中包括科学以及机器大工业中科学对于提高生产率的作用,已有不少论述。进入20世纪以后,科学技术越来越成为提高生产效率、推动经济增长和实现社会发展的决定性要素。如今,在发达国家和地区,科学技术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已上升至80%左右。显然,这种贡献率取决于科学本身的革命性突破和飞速发展。特别是,20世纪初的现代物理学革命,为半导体技术、电子信息技术和原子能技术等提供了强有力的科学支撑,20世纪50年代所建立的分子生物学,则为基因技术、遗传工程等新生物技术奠定了坚实的科学基础。

不过,大约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科学发展呈现出一些新景象,其中一个突出的标志是重大科学发现和理论创造的资源趋于衰减,科学的重心转向研究与人类的生活直接相关的问题,涉及先进材料、生物医学、生态环境和社会发展等领域。这些研究的一个共同点为:所面对的对象往往是复杂的、多样的和动态变化的,也就是说,对象是具有复杂性的复杂系统。诚然,从事科学研究历来是一种具有高度创造性的智力活动,但在以往的许多科学研究中,所面对的通常是相对简单的系统,或者是通过简化复杂性以探索相对简单的现象。而当科学的重心发生转变,需要面对越来越复杂的现象和问题时,单凭人的智能或能力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以机器学习为代表的人工智能,适逢其时地为人类有效求解复杂问题带来了强有力的新手段。近年来,随着深度学习和强化学习方面取得突破性进展,一个人工智能驱动科学研究(AI for Science)的新浪潮迅速掀起。2021年,“深智”团队运用机器学习系统AlphaFold2成功地预测了98.5%的人类蛋白质结构,解决了蛋白质折叠这一困扰人类50年之久的重大科学难题。作为人工智能驱动科学研究的标志性的事件,科学界普遍认为,这是21世纪以来最为重要的科学成就之一。目前,人工智能技术正快速被应用于各种各样的科学探索,如材料结构的预测和筛选,新药物的研发,且呈现爆炸性的发展态势。值得一提的是,2023年3月,我国的科技部会同自然科学基金委已决定启动“人工智能驱动的科学研究”专项部署,紧密结合数学、物理、化学和天文等基础学科中的关键问题,围绕药物研发、基因研究、生物育种、新材料研制等重点应用领域科研需求展开,布局“人工智能驱动的科学研究”前沿科技研发体系。这无疑会对我国的科学研究产生重大的影响。

人工智能不仅能够驱动科学研究,在帮助人们认识和理解复杂现象中发挥独特作用,而且也是推动其他技术加速发展的巨大力量。比如,为了一劳永逸地解决能源问题,人类正致力于实现受控核聚变反应的实用化,而研究表明:运用强化学习技术,可以为实现这一目标做出突破性的贡献。再如,通过与人类专家合作,ChatGPT已经设计出了可采摘番茄的机器人。可以预料,随着人工智能的持续发展和应用,会有更多的实用技术通过人机协同产生,甚至直接由人工智能体自主地发明或实现。

容易看出,正是因为人工智能是人类心智运作能力的外化和实现,所以,它可以与人的智能相整合或互补而形成能力更为强大的新智能系统,进而在整体上提升科学研究和技术研发的水平。因此,可以说,即使在作为第一生产力的科学技术中,人工智能也能担当日益重要的基本角色。因此,人工智能不仅会推动科学技术的加速,而且将引发生产力的巨大跃升。


三 作为劳动者的人工智能体


我们知道,在组成生产力的三要素中,劳动者是其中最重要、最活跃的因素,因为劳动的过程就是劳动者运用劳动资料作用于劳动对象,以生产满足人类生存和发展需要的物质财富,而科学技术作为第一生产力也体现在劳动者能够掌握科学技术知识以及相应的技能。不过,“劳动者”是一个角色性的名称,这与“消费者”或“认知者”等角色性的名称是一样的。那么,究竟谁能担当劳动者的角色?通常,我们心照不宣地认定,它就是具有劳动能力的人。

但问题是,是否只有“人”才能担当劳动者这一角色?通常的回答是肯定的。基本理由是:劳动是有目的、有计划的活动,而唯有人才有从事这种活动的能力,并运用这种能力去制造和使用工具,因此,在劳动过程中,担当劳动者角色的只能是人。类似的问题也出现在确定认知者或认知主体时:通常,人们认定,在认知过程中,担当认知者的是人(或某种动物),而不可能是人造的机器,哪怕这样的机器具有一定的自主性。

以上的基本理由是否站得住脚?显然,如果我们一开始就认定劳动是人的有目的、有计划的活动,那么,实际上也就排除了存在其他“劳动者”的可能性,这类似于只认定人有意识,从而排除了机器具有意识的可能性。不过,倘若承认劳动者是一个功能性的角色概念,也就是说,任何能够在劳动过程中履行“劳动任务”的智能体(agent)均可以称为“劳动者”,则担当“劳动者”角色的就不一定必须是人。

除人以外,究竟谁还能担当劳动者?我们认为,可以借鉴图灵(Alan Mathison Turing)为了确定一台机器是否具有智能所提出的图灵测试来回答这一问题。在图灵测试中,如果人们无法从智能行为上区分哪个是机器哪个是人,则表明该机器达到了人的智能水平。类似地,我们可以设想,如果在一个劳动过程中完成某种任务时,既可由机器所为也可由人所为,但人们无法在行为上区分哪个是机器哪个是人,则表明该机器达到了人的劳动水平。事实上,在当今的许多劳动过程中,机器人就能与人一样完成某种任务,甚至完成得更好。因此,从行为或功能上说,这样的机器人就可以视为“劳动者”。不过,对于那些在自动化流水线上工作的机器人,我们通常并不将其视为劳动者,而只将它们看作是劳动资料中起主要作用的劳动工具。理由是这些机器人不仅由人创造,而且在劳动过程中只是根据设定的目标程序化地执行具体的任务,因而它们的行为算不上“劳动”。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人工智能体能够像人一样自主地设定目标、进行规划和从事具有创造性的活动,从而可在一个劳动的全过程中取代作为劳动者的人,那么,我们是否还依然只把其当作工具而不是劳动者呢?笔者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将人工智能体视为劳动者显得更为合理,因为在劳动过程中,其承担了生产力要素中劳动者的角色。当然,由于人工智能体具有不同的类型,自主性和智能化的程度也有很大的差别,其在劳动过程中也不必然担当劳动者的角色。目前看来,人工智能还是更多地作为劳动工具而存在。不过,随着人工智能的不断发展,人工智能体定会更加自主和更有智能,因此,在一定的条件或情景下,将它们视作劳动者将是合适的。事实上,在如今已运行或正在建设的无人实验室和无人工厂中,具有一定自主性的智能机器人已能取代人而成为实验或生产过程中的“劳动者”。如果否认这一点,至少在局部场景内,生产力要素中劳动者的角色就会缺失,从而也就难以理解这样的科学研究或生产活动对于工作效率或生产率提升的作用和意义。

这里,我们会碰到一个无法回避的理论问题,即:倘若人工智能体可以担当劳动者的角色,那么,如何来理解劳动价值论?通常认为,在劳动过程中,只有作为劳动者的人才创造价值,而劳动工具和设备则因由人所制造,故它们只转移价值而本身并不创造价值。但是,如果在劳动过程中,担当劳动者的是人工智能体而不是人,那么,该如何理解所产生的价值?比如,我们可以设想,一个工厂甚至一个行业内,所有生产过程中的人类劳动者均被人工智能体和机器取代,那么,生产的产品是否还有价值?一个可能的回答是,尽管这个工厂或行业内没有人的参与,但这些人工智能体和机器都是人所创造的,故它们虽不创造价值却能转移价值,因而所生产的产品还是有价值的。不过,如果进一步追问:这些人工智能体和机器本身的价值总是有限的,那么,经过有限次的转移以后,它们所生产的产品是否依然有价值?这是一个有待进一步探索的问题。

还有一种常见的看法是:无论人工智能体多么聪明能干,它们归根结底是人所创造的,因而,它们不能被视为劳动者,只能是服务于人的工具。此中似乎隐含着人类中心主义的立场。不过,随着人工智能的进一步发展,这种看法是否会或正在受到挑战呢?显然,仅仅从由人所创造并不能得出创造物只能作为工具被使用和看待。一旦出现具有自主性和超强学习能力的人工智能体,这种仅仅将其作为工具的观念就应该发生改变,或许最好如明斯基(Marvin Minsky)所言,它们是人类的“智能孩子”。


四 生产力的发展与人的解放


如上所述,由于人工智能自身的特质,不管是在第一生产力还是一般生产力中,它已经开始扮演多重角色,从而革命性地推进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的变革。接下去,一个自然产生的问题是:在劳动过程和其他社会活动中,能够担当多重角色的人工智能与人之间会产生什么样的新型生产关系,其结果会极大地影响或改变人类发展的轨迹吗?

在作为第一生产力的科学技术中,随着人工智能的加速发展和应用,科学研究的方式将发生很大的变化。在没有人工智能介入之前,虽然在科学发现的过程中通常需要运用各种仪器和设备,但是,担当发现者的实际上只有训练有素的人类科学家,因为只有人才能从获取的信息中发现模式,创造性地提出科学假设并进行检验。但随着基于深度强化学习的人工智能体的创建,发现信息中的模式一定程度上已由这样的智能体来承担,因此,严格地说,在这种情况下,科学知识的发现者就不仅是人类科学家,还包括这些“AI科学家”,或者说是两者的协同所形成的新智能体。在人工智能驱动科学研究的过程中,建构具有特定功能的AI科学家已经成为一个十分活跃和前沿的领域。目前,在科学研究中,虽然人类科学家仍然起着主导的或控制的作用,AI科学家通常还只是承担某种特定任务(如在大量的数据中挖掘可能的模式),但这样的任务往往是前者难以或者不可能完成的。随着人工智能的进一步发展,特别是有可能出现超级智能,想必AI科学家的自主性和智能水平将大大提高,这样,AI科学家与人类科学家之间的关系就会不断得到调整,二者的关系甚至可能倒转过来。类似地,技术领域中,在人工智能的驱动下,技术创新的过程也将加速并更加多样化,结果带来新技术的更大发展和应用。比如,在竞争最为激烈的芯片设计和制造中,人工智能技术正在发挥越来越重要甚至关键的作用。由此可以想见,人类对于世界的认识和改造的能力定将大大提高,而人工智能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将不断调整并实现共生进化。

与作为第一生产力的科学技术的加速发展相应,人工智能本身也会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甚至优先地向前推进。于是,在生产力中,不仅人工智能技术会作为生产工具来推动生产力的发展,而且人工智能体也很有可能担当劳动者角色中的主角。事实上,随着人工智能技术和智能机器人等越来越广泛的应用,在许多劳动过程中,人被机器取代从而实现生产效率的跃升已经是一个难以避免的大趋势。这对于人而言,可能会产生几个方面的重大影响:(1)一些职业和行业中对于人作为劳动者的需要会减少甚至消失,而另一些新的职业或行业又将涌现,这就对人的知识、能力和适应性等方面提出了新挑战;(2)总体而言,在劳动过程中,对于作为劳动者的人所需要的必要劳动时间将会缩减,甚至出现越来越多的人不再需要从事专门劳动的情况;(3)结果,人类社会内部的社会关系和社会结构将不可避免地发生重大的变化。

这里,我们可以设想一种理想的或极端的状态,看看将会发生什么。这种状态是:在一个社会中,所有以往要由人作为劳动者担当的角色均被包括人工智能体在内的机器所取代,且所生产的物品或服务足以满足人类的日常需要。在这种情况下,人就能从不得不进行的劳动中解放出来,实现真正自由的、全面的发展。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的创始人所设想的“共产主义”的理想状态。在这样的社会里,“任何人都没有特殊的活动范围,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因而使我有可能随自己的兴趣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这样就不会使我老是一个猎人、渔夫、牧人或批判者”。

当然,这种理想状态很难达到,或者说在不远的将来不会出现。但是,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和智能机器人的广泛应用,生产力的大幅提高则是可以期待的。当一个社会中物质条件达到足够富裕的程度后,就有可能设计并实施能满足每个人的基本生活水准的分配制度。比如,近来,在一些发达国家内,已经开始试验采用普遍基本收入(UBI,Universal Basic Income)分配制度的可行性。这样,在以一定的生活水准为衡量的充足物质保障前提下,人们就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去体验工作和生活,从而,人类社会进入一个体验的新时代。


五 结  语


毫无疑问,在科学技术的巨大版图上,人工智能正在勾画最为亮丽的风景。由于其自身的特质和取得的突破,人工智能可在生产力中扮演多种重要的角色。作为第一生产力,人工智能不仅是当代科学技术中最为活跃也是最充满想象的组成部分,而且能够成为其他科学技术发展的强力推进器。在生产力的诸要素中,人工智能既可以作为劳动工具发挥重要的作用,也能以人工智能体的身份担当劳动者的角色甚至主角,从而有力推进生产力的跃升。可以预期,随着人工智能的加速发展,人类将会进入一个更加美好、更注重体验的新时代。



为适应微信排版已删除注释和参考文献,请见谅,如需阅读全文,请点击左下角“阅读原文”获取。




上期回顾


哲学研究

郑宇健 | 规范性问题:解释和诠释之分野与统一

徐英瑾 | 英美知识论与日本九鬼哲学的对话——以“偶然性”为枢纽

中国史研究

黄纯艳 | “御夷狄”与“通财用”:中国古代海外贸易的政策取向

语言学研究

朱晓农 | 再探李约瑟之谜:科学发生还需什么前提

沈骑, 顾钧仪 | 数字社会建设中的老年友好语言服务研究

胡建刚, 邵敬敏 | 言据标记“从X来说”的信度调节功能

文化艺术研究

刘阳 | 虚潜诗学:艺术语言发生新解

聂世昌 | 从思想-世界到照片-虚构——弗朗索瓦·拉吕埃尔摄影理论研究

人类学研究

潘天舒, 唐沈琦 | “孤独的太平间”:死亡医学化背景下的遗体意义

张曦 | 死生之间:灾害与仪礼——以5·12汶川大地震灾后为例

汪春春 | 非典与疫病研究:对五个关键视角的回溯

城镇化与城市发展

刘玉博, 张学良 | 长江经济带局部城市收缩、发展分异与空间作用机理探讨

周波  等 | 墙内开花墙外香吗——地方政府间标尺竞争策略研究

吴开泽 | 安居与乐业:大城市外来青年人才定居意愿影响因素研究



点击左下角【阅读原文】访问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官网,可下载本刊各期文章PDF全文,也可在线阅读本刊各期文章的XML格式全文。

我知道你在看

个人观点,仅供参考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向上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